写给天国路上老伴儿的一封信

写给天国路上老伴儿的一封信

太行飞剑

亲爱的老伴儿:你好。

我们分别快21天了,你的音容笑貌还在我的眼前晃动,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你似乎并没有走远,似乎还在我的身边,只是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维度里,你可能看得见我,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但是我们却再也无法直接对话和交流了。上帝关上了咱们之间的那一扇门。

在这漫长的21天中,我每时每刻都试图和你沟通和交流,但是总也得不到你的回应。昨天我收到了《当代文学海外版》的电子书。上面有我的微篇小说《医学博士的妙计》,它被翻译成了英语,意在帮助外国人学汉语。拿到电子版的时候,大孙子很快地阅读了英语版本的小说,并准确无误地用口头汉语言翻译出来,我很惊奇大孙子的英语能力,他才十岁,就能快速翻译一篇2600多字的微篇小说,并能讲出那个故事。我想,你要是知道孙子英语学得这样好,一定会高兴得胡子翘起来的。于是,我对孙子说:“要是爷爷活着,得知你英语学得这样好,他一定会高兴的。”说完这话,我眼睛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滚动出来。

亲爱的老伴儿,你一路走好,带上我的思念和祝福,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年,你我身体都不好,你每天都忍受着胸闷和气短,走路没劲儿。不知道去往天国的路上,你是否扔掉了药罐子,是否能一个人轻松的走路。你一个人在路上是否很寂寞,如果需要我的陪伴,及时给我写信,或者托梦给我,我会向上帝祷告,早一点来陪你。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四十年的光阴,四十年来都是你在帮助我,不仅生活上照顾我,是我的主心骨、保护伞,每次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都会不顾一切的来保护我。在学习好工作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拐棍,我的经济学知识和文学写作都离不开你的教导和帮助。最初写学术论文都是经过你亲自修改后,才得以发表的,最初的小说散文,都是经过你的斧正后才得以发表在纸媒上的。我自己得意的中篇小说《草原苍茫》,就是你一字一句修改后才发表在《胶东文学》与《奔流》刊物上的。那是我的处女作,也是你对我帮助最大的文稿。当时你严肃地批评我修辞的错误,我还耍赖不认错呢!可是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忆!如今你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没留给我一个眼神和手势!我失去了你,就失去了生活的伴侣,你叫我怎么能不想念你呢!

亲爱的老伴儿,你可能会对我说:“有儿孙的陪伴,你一样可以生活的很好。”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你是不可代替的老伴儿,我和你可以无话不谈,我可以对你说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不用修饰,不用斟酌,不用考虑分寸,直接对你表达。除了你,我对谁可以这样呢?我甚至可以对你使小性子,不讲理,耍小脾气。可是如今,我对谁可以这样放肆呢??

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可是你却没有信守承诺,一个人急匆匆地先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界上,面对生活的磨难。虽然你活着也不能帮助我做家务,不能帮助我买菜买粮。但是有你在,我就不孤独,我可以有人商量,有人说话,有人分享生活的甜酸苦辣。心里有高兴或不满都可以与你分享。如今我与谁能共?

这是世界上最难过的21天,我们经历了生死离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突然不见了,见到你不舍的挣扎,我却无能为力,不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你的生命。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谁能受得了?而你我却不得不忍受命运的摆布,在生与死的问题上,我们的抗争是无能为力的。当我抚摸着你的身体慢慢变凉的时候,我的心碎了!从没有过的悲哀从内心升起……

那年暑假,你突然中风,半个身子麻木了,我知道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去医院,就能挽救你的生命,抢救及时就能不落后遗症。结果我成功地救你与生死一线;那一年你心动过缓,随时都有停跳的危险。我将你送进医院,给你安装了最新的进口起搏器,是你起死回生;可是这一次,我无法在5分钟之内抢救你的魂魄,使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陪你而去!恨上天不公!那么多歹人还活着,你这么干净的、善良的人怎么可以去了?你以赤子的心态回归到上帝那里,生前的善良和修行让你走得平静而快速,我则无法适应这没有你的人生!

本该是爽朗的北方之秋,顿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烟台的天气为你送行……我的心湿透了,那是比秋雨更愁人的泪水,洒满了我的心间……一路走好,我亲爱的老伴儿。今年我为你送行,谁知道哪一天有人为我送行?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奈何桥上相遇?你是否还认识我的面容?

相伴四十余年不知不觉过去了,而分别后的21天却度日如年,你走得很突然,我送的很不舍,不知道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艰难的送行!一路走好,我的老伴儿。来世我们 还做夫妻,我来做丈夫,你做妻子,让我回报你对我的呵护和心疼!那时候,我们也许会同年同月生。而今世,我不能与你同行,在你的孤独的旅程中,我的心会伴着你一路同行。你走到每一个驿站,别忘记给我写回信……

今天,让爽朗的秋风送去我的第一封信,感谢你四十年间的陪伴,感谢你的启发和帮助,你是我诲人不倦的老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我的人!我相信你在那个与我平行的世界里,你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

老公的芝罘记忆(发表于《芝罘文艺》2017年春季刊)

 

我跟老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他这个人是从蓝颜知己演变成老公的,所以我们经常是周末的时候打开一瓶张裕干红,两个人对饮起来。喝醉酒后老公就开始对我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随手捡来几个印象深的故事记录在此,以见证我和老公的爱情生活。

故事一:那年的孙家滩花生

1960年,我9岁,家就住在烟台芝罘区的民生胡同里。那时候我上三年级,哥哥上四年级。有一天,是星期四我们应该上学。早晨四点多,爸爸对我说“快起来,我们去孙家滩拣白菜叶儿。”我说:“爸爸,不行呀,我们还得上学呢,今天你休息,可是我们学校不休息。”爸爸说:“少废话,赶紧起来,跟我走。”我还要争执几句,爸爸拿起火钩子就朝我打来。我只好旷课随爸爸去拣白菜叶儿。心里很不服气:为什么不叫哥哥去?他上学要紧;我上学就不要紧?
一路上,我撅着嘴,不和爸爸说话。那个时侯,已经是深秋季节,天气比较冷,爸爸穿着大棉袄,骑着自行车,带着我飞快的从市区来到郊区,来到了孙家滩。我只穿一件单衣服,冻的直哆嗦。我们看见农民已经收完了白菜,就开始拣那些掉在地里的老菜帮,也顾不上冷了。爸爸说:“拣回去,让你妈给咱们包包子吃,这一大麻袋能包许多包子呢。”我一听说能有许多包子,就想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了,旷课也值得呀!
晌午时分,我们装满了两麻袋白菜叶子,爸爸用自行车驮着麻袋,我只有自己走了。爸爸怕我冷,把他的大棉袄给我穿上。爸爸有一米八的个头,他的大棉袄,就等于是我的袍子,我饿着肚子,穿着那么大的破棉袄,艰难的从孙家滩往回家走。我很快就看不见爸爸的影子了。
突然,看见收完花生的地里有些小孩子在拣花生,我的食欲立刻被调动起来,赶快加入了拣花生的行列。我用手去挖那些漏收的花生,收获真大呀,一会儿就装满了大棉袄的两个大口袋。花生真好吃,脆生生的,带这泥土的香味。我吃了几颗以后,突然想到爸爸,他早起也没有吃饭,推着那么多的白菜叶,一定饿了,累了。我飞快的追上爸爸,把拣来的带着泥土的花生给爸爸吃。爸爸眼睛里含着泪花,说:“儿子,早上我还打你呢,你不嫉恨爸爸呀。”我说:“不嫉恨。爸爸也是为了全家人的生活呀。”爸爸听了我的话,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转。回到家里,我把花生分给哥哥和弟弟吃,弟兄们吃的十分香甜。孙家滩的花生就这样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孙家滩的花生承载了我们家艰难岁月、父子深情和兄弟情谊。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后代人也都结婚生子成立了幸福的小家庭,每当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孙家滩的花生,想起那些苦难的岁月,想起我和父亲之间、兄弟之间的亲情

故事二:难忘民生胡同的童年岁月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民生胡同里度过的。民生胡同是一条狭长的胡同,胡同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我家就住在民生胡同七十二号。

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我的奶奶、大爹、二爹和十个堂兄弟都与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全家加起来二十多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工厂里上班。每月挣三十多块钱。大爹和二爹都没有正式工作,他们两个人合伙开磨坊,每天天不亮他们就到郊区农村去买麦子,用马车驼回来,然后大爹和二爹就合作磨面,磨完面的麦麸就是全家人的口粮了。母亲和大妈把这些麦麸掺上野菜和槐树叶,给全家人做菜饼子吃。有时候,大爹和二爹拉回来的是玉米,磨成玉米面,扣除卖掉的以后,剩下的就缠上野菜或者是槐树叶做成野菜玉米片片给人吃。还有时候,大爹和二爹会买回一些花生,我们全家人就坐在一起剥花生,小孩子们嘴馋,一边剥花生一边吃,结果剥出花生买的钱刚刚能管住本钱,一点儿利润也没有,就赚了个全家十几个孩子解解嘴馋。说实在的,那时候不管是磨白面还是玉米面也都赚不着什么钱,只够糊口而已。父亲的工资是全家人唯一的现金,平时,家里开支都是靠这些钱。包括我们每年二元钱的学费都是从这里面出。到了过年的时候,就用这些钱给我们买新衣服。

虽然,那时候的生活比起现在来是艰苦多了,但是我们当时并不感觉有多么苦,因为那时候左右邻居都差不多。我和胡同里的小伙伴们依然快快乐乐地生活着,玩耍着,成长着……同时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叫我至今难忘。

印象最深的是,我和胡同里的小伙伴们去开花石头爬山,为了比赛谁爬得快,我们以民生胡同的出口为起跑线。一声哨响,十几个小伙伴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你追我赶地向开花石跑去,一路上,谁也没有注意花园里那些熟透了的苹果。不多一会儿就顺利地爬上了开花时,我和哥哥是第一个到达开花石头还有些得意洋洋。可是回来的时候,我们被苹果吸引住了,偷偷摘了果园里的苹果。那时候华侨村以南的山坡上都是苹果园,没有任何建筑,我们一边摘一边吃,不但吃饱了肚子,还揣满了所有的衣袋。结果,被看果园的老大爷发现了,一直追着我们到民生胡同的家里。把我们偷偷摘苹果的事情告诉了我们的家长,结果我们都被家长好一顿又打又骂。记得父亲打我用的烧火棍都断成了三节。从那次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偷偷摘果园里的苹果吃了。

那时候我们的家庭作业都很少,放学以后,几个小朋友一起写作业,不一会儿就写完了。写完作业以后,我们就在胡同里的路上玩耍。经常玩的是弹玻璃球和做迷藏。一般来说,天黑以前都是玩弹玻璃球的,我从小是近视眼,而其他小朋友都不近视,所以玩弹玻璃球,我总是输。天黑以后,我们就开始玩捉迷藏。我们藏的范围在不断的扩大,一开始,只限于民生胡同,后来就藏到了三马路和二马路,结果害得找人的一方总是非常失败。我们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睡觉。

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机,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母亲和大妈用手洗。民生胡同的西面就是一条小河,我母亲经常到河里去洗衣服,有时候我也帮助母亲洗衣服,我虽然洗不干净大的衣服,但是,手绢、袜子等小物品我还是可以洗干净的。所以母亲经常叫我和她一起去洗衣服。后来由于有些小朋友说我不像个男孩子,像个女孩子。我就不愿意帮助母亲洗衣服了。

不洗衣服了,母亲就叫我和哥哥抬水。那时候自来水没有进户,水管子在东南台子那边,我和哥哥用扁担抬水,每次只能抬一桶水。而要把水缸灌满需要六桶水。母亲为了鼓励我们抬水,经常给我们几个零钱,我们就到三马路去买焖子吃。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心里就特别高兴。

后来我上学了,那个小学叫体育巷小学。由于我比较淘气,老师经常找家长。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非常害怕母亲责打,母亲打起孩子来是特别狠的。有一次老师说我上课不注意听讲,还做小动作,母亲就当着老师的面拿起笤帚把打我。正好这个时候,我大姐回家来了,她就夺过母亲的笤帚说:“别打了,建利是个好孩子,他以后一定会认真听讲的”。于是,母亲就不打我了。我感觉我的大姐是最亲我的人了。可是不久大姐就出嫁了。那天姐夫用自行车带着大姐,大姐穿着漂亮的衣服,在人们的祝贺声和鞭炮声中离开了民生胡同,我的心里很是难过,我躲在门后面哭了。这一天我感觉自己长大了,朦胧的童年时代结束了。

再后来,我随着父母亲告别了民生胡同,到内蒙古的呼和浩特生活了几十年,一直到一九八五年回来,民生胡同还是老样子。当我走进民生胡同的狭长的街道时,仿佛通过时间隧道回到了童年一样……

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了。是中央关于十四个沿海城市改革开放的优惠政策,改变了民生胡同的面貌。推倒了低矮的平房,建起了现代化的民生小区,我的亲人们都在小区得到了合理的安排。每当过年过节,我还会去哪里探望我的亲人。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在民生胡同度过的童年岁月。

故事三:只楚镇的无名山,流下了我心酸的泪水

1960年,我们家和全国许多家庭一样,过着吃不饱饭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整日为了养家糊口而奔波。父亲那时候在烟台钢厂工作,钢厂的地址在只楚镇,他利用业余时间种了一些麦子,到了秋天,由于钢厂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收割麦子,父亲叫母亲去收麦子。母亲说,让我和哥哥放学以后去迎接母亲。我们答应了。于是母亲怀着6个月的身孕独自去了只楚镇收麦子。

母亲不识字,方向感也比较差。当母亲低头割了全部麦子以后,头昏眼花地抬头一看:糟了,不认识回家的路了。无论母亲试图从哪个方向走,总是又回到原地。四周连个人家都没有,母亲急哭了。

再说我和哥哥,从民生胡同的家里一路顶着火热的骄阳往只楚步行,哪里有钱坐汽车呀。我们家穷的连脚上穿的鞋都没有,太阳烤的地十分烫脚。于是,我和哥哥脱下身上穿的小破褂子,套在脚上,慢慢往前磨蹭。我们的肚子饿得呱呱叫。

走到发电厂的时候,我们问了一个带手表的叔叔,他说,两点了。于是,哥哥决定回家拿书包上学。我想,怀孕的母亲要推大板车,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虽然那时我也只有10来岁,但是在困难的生活里,父亲和母亲经常因为钱不够花而吵架,母亲曾多次说她不想活了,所以我很担心母亲。我从小心细,非常心疼母亲,于是我说“哥,你上学吧,我去迎接妈,接不到妈,我是没有心思上学的。”哥哥回家去了,我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麦子地。看见母亲坐在地上大哭呢!

我赶快跑过去,像男子汉那样安慰母亲,帮助母亲整理好失落的麦穗,捆绑好车上的麦子,又理了理母亲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和母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心酸极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我可怜母亲为了我们填饱肚子,竟然怀着身孕走了这么远,割了这么一车麦子,这吃了多么大的苦啊!我虽然是个男孩子,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我从心眼里心疼母亲。我低头看见母亲的裤子破了,膝盖处的血迹都接了痂,我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对我说,挺着肚子割麦子弯不下腰,只好跪在地上爬行,结果裤子碎了,膝盖破了。我抚摸着母亲的伤疤,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我和母亲整理好麦子以后,我要拉车,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让,她说:“你年龄小,在后面推车就可以了。”就这样,我和母亲饿着肚子、推着很重的一车麦子,顶着在那个骄阳似火的艰苦年代里,把自己的足迹留在了只楚镇那无名的山沟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也留下了疼痛的伤疤,不能触碰,一触碰就会揪心地疼痛!你看看,母亲养活我们是多么不容易啊!

三十年后,我成了大学教师,接受只楚镇职业中学的约请来只楚讲学,看见那无名的山沟里是一片果树林,我已经无法寻觅到童年的足迹了。又过了十年,我退休到郊区散心,那无名山沟里已经盖满了厂房和住宅楼。令我感慨不已:好好保重身体,就能看到只楚镇乃至烟台市更加美好的明天!

故事四:烟台附件厂的迁徙

三十年以前,烟台机床附件厂曾经有这样一批职工,他们拖家带口的从美丽的沿海城市烟台去了祖国的塞北城市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在那里建设了呼和浩特机床附件厂,我们家也是那批职工子女中的一个。

当时,烟台作为反帝前线,需要向内地转移,上级决定要搬迁一部分生产车间去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有个诱人的条件是到呼和浩特以后可以安排子女和家属参加工作。所以,许多人高高兴兴地去了内蒙古的呼和浩特。但是,有些困难是在烟台的时候不可想象的,就拿吃水来说吧,在呼和浩特到了冬天水管子经常被冻住,全厂职工家属都没有水喝了,又是开水烫,又是用火烧,忙乎半天才把水管化开。大家都说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后来我父亲(当时是车间主任),他带领着几个徒弟研究和好几天,终于想出了一种新的取水方法,他们做了一个深井,把手拉式水龙头安置在井中,当人取完水的时候,多余的水就流回井里,水管里没有存水,这样就不会冻住了。从此解决了冬天吃水难的问题。

当时,在呼和浩特粮食供应的都是当地人喜欢吃的攸面,我们烟台人吃不习惯。星期天,半拉小子们结伙骑上自行车,车上带着攸面,到附近的农村去和老乡换小米或者小麦粉,有时候,还可以买到议价的粮食,这样就可以解决供应粮食不够吃的困难。寒冷的呼和浩特,北风吹的象刀子一样,年轻的孩子们被冻的哭爹喊娘的,但是,为了全家人能吃饱饭,在冷也得去,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就是那些孩子们中的一个。

当时我们本来想:只要能够安排在工厂里当工人,就是再苦也值得。谁曾想,当我们到了个十八岁的时候,当地政府要求他们必须和其他知识青年一样上山下乡。于是,我们都下乡到了内蒙古大草原。我们在草原上成了牧马人,我们十分怀念大海,做梦都是回到了烟台,再一次看见了大海。对大海的思念,对海鸥和鱼的思念经常折磨着他们。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都陆续回到了烟台,三十多年过去了,内蒙古的那家机床附件厂已经招收了许多当地人,我们已经把烟台的技术深深扎根在了内蒙古,呼和浩特和烟台也结下了友谊。许多烟台小伙子找了内蒙古的当地姑娘,组织成了美满的家庭。回想起当时的一切,就好象是梦境一样。三十年,对自然界来说,是短暂的,但是我们来说那时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在这样的岁月里,我们经历了祖国的许多变化,从把工厂往三线搬迁,到重视沿海开放城市的建设,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呀!从粮食不够吃,到吃韩国料理,这又是多么大的差距呀!

老公越讲越来劲儿,不禁诗兴大发于是挥笔写下了如下的诗句:童年的时候,芝罘是母亲的怀抱,期盼长大的我,一心想挣脱您的牵绊!青春的岁月中,芝罘是遥远的思念,卧雪塞北的我,千万次梦回到您的海湾!四十不惑的年代里,芝罘是母亲的呼唤!游遍大江南北的我,重新登上您的烟台山!夕阳的光辉里,芝罘是开心的乐园,怀抱孙儿的我,烽火台上把您的雄姿御览!啊,芝罘,我的梦,我的海,我的大山!啊,芝罘,我的牵挂,我的思念……

 

父亲曾在栖霞八路军兵工厂

 

张凤英

首先声明一下,我写的父亲其实是我公公。按照胶东的习惯儿媳妇管公公叫爹;管婆婆叫妈。妈就是母亲,丈夫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一样。爹就是父亲,丈夫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因此为了叙述方便,一下的行文中我就把公公称作父亲。

父亲很小的时候家里穷,由于黄河发大水,从广饶逃难来到烟台。当时爷爷带领一家人以出卖武艺混口饭吃。但是父亲小时候体制比较差,不适合习武。于是爷爷就叫父亲去学一门技术。那时候烟台有一家小型机械工厂,父亲就去那儿当学徒,学习钳工技术。当时的机械工业比较落后,钳工的设备就是一个老虎钳子和一把挫。无论多么难做的工件,全靠一把挫来搞定。

父亲的师傅是个烟台当地人,做钳工活儿十几年了,技术非常过硬。对父亲的要求也很高。第一天上班,他要求父亲用手工挫一把钥匙。父亲第一次干这个活,心里没有数,他把钥匙和加工件一起夹在老虎钳子上,然后用锉刀慢慢地错。当他感觉自己挫得工件和钥匙一模一样的时候,他卸下工件一看,新钥匙成了。于是用新钥匙开锁。一通,不开;再一通,仍然不开。他再用原来的旧钥匙试开一下,糟糕,旧钥匙也打不开锁了。他对一旁的师傅说:“师傅,这是这把锁的钥匙吗?”师傅气哼哼地夺过钥匙一看:原来父亲在加工过程中把旧钥匙的齿挫掉一半,于是两把钥匙都打不开那锁子了。

父亲傻眼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笨;更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有配出新的钥匙,而且把旧的钥匙弄坏了。师傅二话没说,拿起工件自己很快加工了一把锁,让父亲试开一下。父亲开了锁,说:“对不起师傅,我太笨了,不是做钳工的料。我回家吧。”回家?没那么容易,先做十八把钥匙再回家。

父亲做了十八把钥匙,练就了钳工的基本功,也树立了学好钳工的决心。从那以后刻苦钻研钳工技术,不久就出徒了。当八路军解放烟台的时候,父亲就是一名出色的钳工了。他参加和八路军,在栖霞的八路军兵工厂负责修理枪炮。那时候,八路军自己造的枪炮很少,都是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的枪炮,还有一些是从国民党军队手中缴获的。这些枪炮在战争年代都得不到很好地保养,修理的时候十分费力气。而父亲他们仅有两台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老虎钳子和几把各色锉刀。但是这些八路军修理工都很钻研技术,不论多难修理的枪支,只要能修好,他们一定修好。他们知道多修一支枪,就能多消灭几个鬼子。

父亲曾经回忆说,在八路军兵工厂最难得不是修理抢。最难的是饿肚子,春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家里也没有粮食。八路军修理工和老百姓一样吃槐树叶、吃树皮。父亲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一次父亲和一个修理工去山上采摘槐树叶,碰上了两个鬼子。鬼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美国饼干,正在那里吃。父亲和那个修理工用镰刀砍死了那两个日本鬼子。缴获了他们的抢和饼干,兴奋地回到了修理所。所长说,“你们有没有把鬼子的尸体埋起来,不然鬼子发现了尸体,会找到修理所的,”于是他们返回去的时候和鬼子发生了遭遇战,那次战斗中父亲受了伤。在胸部留下了永久的战争记忆。

父亲在八路军兵工厂一直工作到1947年9月底。那时候国民党对胶东解放区进行了重点进攻。再一次战斗中,父亲被国民党的军队抓住了。他们通过叛徒知道父亲是个技术很高的枪械修理工,就把父亲抓到船上,准备运往台湾。父亲那时候已经和母亲结婚了,母亲怀着7个月的身孕。父亲默默地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台湾,妻子生产需要照顾。”于是在开船的前一分钟,父亲果断地纵深跳下船,游泳回到岸边,和母亲团聚,和领导、战友们团聚。后来胶东内线战场转入进攻阶段,再后来莱阳大捷,胶东全部解放了。1948年10月15日烟台第二次解放。父亲才和家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段历史,除了母亲以外,我们知道的都不清楚。以上所记都是根据父亲的回忆记录的。由于年代久远,父亲已经去世了。所以很难清楚了记录这些事情。再过几天就是抗日战争纪念日了,借此机会把我知道的历史写出来。一边我们的后代感觉抗日战争并不遥远。中国人应该牢记国耻,只有这样中国人才能自强不息,勇往直前。

 

听父亲讲那抗日的故事

听父亲讲那抗日的故事

太行飞剑

 

1939年春,父亲18岁,已经是一个熟练的钳工了,他在蓬黄掖抗日根据地的兵工厂做修理工作,当时,日伪军向蓬莱、黄县和掖县根据地发起了进攻,胶东区党委决定:主动撤离蓬莱和黄县,转入平度、招远、莱阳、掖县山区领导当地民众开展游击战争。5月13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胶东工作的指示》,要求山区建立巩固的抗日根据地,大力发展党组织,培养本地干部,巩固和发展部队,扩大兵工厂,瓦解伪军等。6月份八路军一举收复了栖霞县城,攻克了莱阳县城,接着攻破了蓬莱县城,活捉了伪县长。10月中旬,平招掖军民取得了反扫荡斗争的伟大胜利,粉碎了日寇对根据地的扫荡。八路军节节胜利,日寇接连失败,日本鬼子更加疯狂地反扑。战争进入了及其残酷的状态。

由于战争的残酷,损坏的枪械很多,父亲他们日夜加班修理枪械。随着八路军队伍的扩大,枪械总是不够用的,父亲他们一边修理枪械,一边学会了制造枪械,手榴弹和地雷。父亲说,最难忘的是有一次鬼子来偷袭兵工厂,我们事先得到了情报,于是八路军的五支队来支援兵工厂,埋伏在高高的山岗上,敌人悄悄地进了村子,结果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他们发现八路军有准备,刚要撤退,就被我们埋伏在山两侧的八路军打得叽哇乱叫。我们八路军战士当时使用的大部分是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歪把子,嘎嘎嘎的枪声响彻云霄,鬼子的尸体倒下一片。从那以后,鬼子不敢轻易偷袭我们的兵工厂了。

父亲曾经回忆说,在八路军兵工厂最难得不是修理枪支。最难的是饿肚子,春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家里也没有粮食。八路军修理工和老百姓一样吃槐树叶、吃树皮。父亲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一次父亲和一个修理工去山上采摘槐树叶,碰上了两个鬼子。鬼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美国饼干,正在那里吃。父亲和那个修理工用镰刀砍死了那两个日本鬼子。缴获了他们的枪支弹药和饼干,兴奋地回到了修理所。所长说,“你们有没有把鬼子的尸体埋起来,不然鬼子发现了尸体,会找到修理所的,”于是他们返回去的时候和鬼子发生了遭遇战,那次战斗中父亲受了伤。在腰部和腹部留下了永久的战争记忆。

1942-1943年是胶东抗日斗争极为艰难的时期。1942年3月,日军第12军司令土桥一次中将指挥上万人的日伪军,对胶东抗日根据地进行春季大扫荡,企图占领牙山、昆嵛山、招远等抗日根据地。胶东八路军主力部队与地方武装力量采取分区坚持、互相配合的作战方针,与敌人激战了50多天,才粉碎了敌人的扫荡,不仅包围了原有的根据地,还开辟了海莱边区。这次战斗缴获了敌人大量的枪支弹药,很好地武装了人民的队伍。但是父亲他们的修理任务也更加繁重了。他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连上厕所都是跑步去的。

日寇不甘心在胶东的失败,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从北平飞抵烟台,纠集青岛、烟台、莱阳等地的日伪军2万余人,对胶东根据地发动了冬季拉网式大扫荡,采取“铁壁合围”战术,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而且天上有飞机轰炸,海上有军舰配合。白天以“梳篦”战术推进,晚上以铁蒺藜布防。不断地制造惨案。仅仅是“崂山惨案”和“招远惨案”死伤的居民无以数计。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胶东抗日军队采取化整为零、分散活动,分区坚持、互相配合、的方针,带领党政机关和人民群众开展游击战争,穿插破网,打击敌人,保护机关和群众转移。胶东党政军民坚持抗战和日伪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在一个多月的反扫荡斗争中消灭敌军2000多人,彻底粉碎了日本鬼子一次大规模、长时间的大扫荡。

父亲说,当时不仅是要与鬼子展开正面交火,更重要的是要破除鬼子的经济封锁。在和鬼子周旋中除了消灭鬼子的有生力量意外。父亲他们还组织群众开展大生产运动,一边打鬼子,一边种粮食。面对日本鬼子的经济封锁,胶东地区共产党组织领导人民开展了大练兵和大生产,发展民兵组织和八路军协同作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战斗胜利。最难忘的是父亲给我唱过的一支歌曲,歌唱的是战斗英雄任常伦,这支歌直到如今我还记得:“战斗英雄任常伦,他是黄县孙胡庄的人,19岁参加了八路军。打仗像猛虎冲锋在头阵,完成任务坚决又认真,为人民牺牲了也甘心。……”父亲说,任常伦打仗像猛虎下山,冲锋在前,入伍四年参加了120次战斗,9次负伤,全身11出挂彩。1944年在牙山东南长沙堡阻击战中,带领12名战士接连击退鬼子3次冲锋,在第四次敌人进攻我阵地的时候,任常伦和战友们子弹打光了,他率领战友们冲进敌人阵营,展开了白刃战,刺死了五个鬼子,最后壮烈牺牲。所以,父亲给我唱的那首歌最后一段是:“长沙堡战斗中光荣地牺牲,他的名字人人记心中,任常伦敬爱的英雄!”他们12名战士消灭了135个日本鬼子和132个伪军。英雄所在的连队被命名为“任常伦连”,英雄生前从鬼子手里夺来的、并伴随他度过4年战斗生活的三八大盖,成了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的文物。这一段历史父亲讲过去半个世纪了,但是我还是不能忘怀。

抗日战争胜利已经70年了,但是在父亲他们老一辈的记忆中却是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他们经常会和我们念叨那些过去的岁月,为的是,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牢记国难、国耻和国恨,永远不忘强国、富国是我们的历史责任。父亲对我说,无论你身穿洋服、无论你身在海外,无论你经商还是当官,你都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华民族的后代,强国富国是我们民族永远的中国梦!

 

 

草原纪事

草原纪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内蒙古大草原当知青,目睹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至今记忆犹新,四十年过去了,我却越来越感觉应该把这些趣事记录下来……
   
   一、牛的母爱
   星期天,孟根毕力格还没有起床,就被爸爸叫起来了,原来是小牛犊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不起来了,爸爸给小牛喂奶,小牛也没有力气吃了,急得老母牛哞哞叫,不时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地。爸爸说:“小牛妈妈,你不要急,我们马上带着小牛去看医生。”于是爸爸和孟根毕力格把小牛抬到马车上,一路快走来到杜根塔拉牧场。牧场里有兽医,兽医有办法救治小牛。
   当他们走了两个小时来到牧场时,才得知兽医出诊去了,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爸爸用刷子扫干净马身上的冰雪,然后去小卖店买些盐巴和炒米。孟根毕力格原地等着,看管着马车和小牛。
   过了一会儿,兽医巴特尔叔叔回来了,他掰开小牛的嘴看了看,又给小牛试试体温,说:“孟根毕力格,你家的小牛感冒了,发烧,需要打一针,还要观察一晚上,明天如果见好,就可以回家了。”这时候,爸爸回来了,他们一起按住小牛,兽医叔叔给小牛打针。爸爸将自己的蒙古袍子给小牛盖上,对孟根毕力格说:“你去办公室里休息去吧,我看着小牛。”孟根毕力格怕爸爸冷,就说爸爸还是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陪着小牛。
   那天夜里天气很冷,兽医叔叔叫爸爸和小牛进蒙古包休息,还把炉子的火烧得很旺,又把马匹送到马厩里,这才睡觉。第二天小牛哆哆嗦嗦站起来了,对着孟根毕力格哞哞地叫了几声。兽医说:“小家伙没事了,你们回家吧。”
   正在这时,爸爸说:“你们听,好像是我家的母牛在叫唤呢!”孟根毕力格说:“爸爸你是想家里的母牛了吧,这么远的路程,我一个人都找不到牧场呢,母牛没有来过,它怎么能来呀?”爸爸又仔细一听,母牛就在蒙古包外面,赶紧开门一看,正是自己家的母牛,身上的汗水都结冰了,嘴里喷着热气。母牛看见主人,立即跑过来,用脸轻轻摩擦孟根毕力格的脖子。爸爸牵着小牛给母牛看,母牛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兽医叔叔说:“你家的母牛真厉害,二十里的冰天雪地,自己找了来,了不起。”爸爸说这就是母牛的母爱啊!
   母牛听了,又哞哞叫起来了……
   
   二、小羊羔护妈妈
   孟根毕力格家有一只母羊下了两只小羊羔,孟根毕力格把母羊带进蒙古包,仔细观察羊妈妈的爱。他看见母羊一寸一寸地舔干净小羊湿漉漉的毛,用嘴帮助小羊站起来,小羊没有力气,一会儿屁股倒在地上,一会儿头歪下来。母羊不急不燥,很有耐心地帮助小羊,一遍又一遍,小羊跌倒了,羊妈妈用嘴叼起小羊的背部,让小羊站起来。反复多次,最后两只小羊终于站起来了。它们跪在地上,吸吮着羊妈妈的奶头。
   这时候,爸爸从外面抱回一只小狗,是个小小的德国牧羊犬,给孟根毕力格做伴儿的。爸爸将小狗放在地上,小狗立即慢慢地走向母羊,并努力抢到母羊的奶头,吃起羊奶来了。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小羊羔就过来了,它们奋力用头去顶小狗,小狗坚持着不肯离开,小羊羔齐心协力,终于把小狗顶开了。小狗躲到一边,恋恋不舍地叫唤着……
   不久小狗病了,不吃东西,不爱活动,打蔫了。爸爸说:“咱们给小狗起个名字吧,它想妈妈啦。”爸爸给小狗起名叫“额尔顿”,宝贝的意思,他还允许额尔顿在他的皮被子里睡觉。过了几天额尔顿快活起来了,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成了孟根毕力格最好的朋友。
   一年后,额尔顿长成了一只高大的牧羊犬,它开始担负起保卫羊群的工作。这只牧羊犬是我见过的最凶猛的牧羊犬,可是谁能想到它小的时候还被小羊欺负过啊?
   
   三、神奇的蘑菇圈
   夏天来到了,孟根毕力格家的小牛犊撒着欢,小羊羔追逐着在羊群中嬉戏。阿妈说:“孟根毕力格,昨天刚刚下过雨,今天我们去采蘑菇吧。”小小的孟根毕力格不知道蘑菇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雨后要去采蘑菇。可妈妈却是采蘑菇的高手,她带着孟根毕力格赶着勒勒车走了很久,妈妈指着一片丰美的草场说:“孟根毕力格,前面就是蘑菇圈,我们开始采蘑菇吧。”
   走进一看,果然,那些雪白的蘑菇一个一个地顶着小伞,在绿色的草地上亭亭玉立,像雨后春笋一样。妈妈和孟根毕力格,小心翼翼地一边采摘,一边说话。妈妈说:“不要拔得太深,不要破坏了菌苗,过几天下雨的时候,它们还会长出来的。”孟根毕力格问:“妈妈,我们是不是要把它们晒干了,全都卖到收购站去?”妈妈说:“不不,我们要自己留一些,用它炖羊肉可好吃呢。这就是著名的口蘑,只有我们内蒙古大草原才有的美食。”
   孟根毕力格问:“妈妈,为什么蘑菇要生长成蘑菇圈啊?”妈妈说:“一般来说,蘑菇生长的地方都是曾经扎过蒙古包的地方,蘑菇的菌丝是由中间一点点向四周辐射生长的,时间长了,中心点及老化的菌丝相继死去,外面的生命力强,就形成了自然的菌丝体环,长成了蘑菇圈。每当夏季雨过天晴,草地上就会出现一个个神秘的圆圈,小则十米,大则上百米,周围的牧草呈现深浅不同的颜色。走近看会发现,那圈子是由带着水珠的白蘑菇组成的。”
   孟根毕力格说:“妈妈,你懂的真多。”妈妈说:“这些知识我原先也不懂,小时候,我妈妈总是告诉我那是蘑菇仙子们洒的仙水,这些仙水就长出了神奇的蘑菇。后来跟你阿爸结了婚,他是我们杜根塔拉草原的第一代大学生,他什么都懂,是他讲给我听的。儿子你也要好好读书,这样你也会懂得很多知识了。”
   “好的妈妈,儿子遵命。”孟根毕力格调皮地向妈妈敬了一个队礼。孟根毕力格是一个小学生,他正在上三年级。
   一会儿,他们就把这一圈的蘑菇都采完了。第二天我给孩子们布置的作文题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孟根毕力格就写了采蘑菇的经过。于是半个月以后的一天,我也加入了孟根毕力格家采蘑菇的行列……
   
   四、牛胃里的塑料袋
   这一天,孟根毕力格发现母牛在牛栏里焦躁不安地拧着脖子,在栏杆上蹭自己的腹部。他想:母牛这是怎么了?猛然间发现牛栏边上的包着蛋糕的塑料袋不见了。
   “糟糕,母牛一定是偷吃了蛋糕和包裹着蛋糕的塑料袋,这可怎么办呢?”孟根毕力格第一时间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爸爸,在他眼中爸爸是最能干的,他一定有办法。没想到爸爸说:“快,带着母牛去兽医那里。”
   他们来到牧场总部,跟兽医巴特尔叔叔说明情况,巴特尔说:“有两个小时了吗?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否则需要开刀取出来。”孟根毕力格说:“不到两个小时,应该还在第一个胃里。”巴特尔问:“你确定?”孟根毕力格点点头。“那我们赶紧去找巴图吧。”巴特尔果断地说。
   巴图是草原上个子最高的牧民,他胳膊特别长,于是得了个外号“长臂猿”。他们来到巴图家,几个人把牛捆绑起来,牛不知怎么回事,拼命地挣扎,哞哞地直叫唤。他们撬开母牛的嘴,巴图伸手探到牛胃里,使劲掏出了那个塑料袋。这时候母牛哭了,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巴图的脸……
   孟根毕力格的爸爸说:“巴图,母牛感谢你呢,它知道你救了它的命。”
   巴图说:“我看不是母牛感谢我呢,倒是你应该感谢我。”
   孟根毕力格说:“我和爸爸也感激你,明天到我家来喝酒吧,我家还有两瓶上好的马奶酒呢。”
   巴特尔说:“这是应该的,自从有了塑料袋,牛们就经常糊里糊涂地吃塑料袋,而巴图就成了掏塑料袋专业户,哈哈哈……”
   巴图说:“谁叫我长了一双长臂猿的胳膊呢?”
   巴特尔说:“一定是腾格里派你来拯救牛们呢。草原上的塑料袋越来越多,我们需要有更好的方法解救吃塑料袋的牛,光依靠你的长臂恐怕不够了。”
   巴图说:“有一个办法也可以,就是用麻绳捆绑上一些碎麻绳,塞到牛胃里,等牛反刍的时候,趁机一拉,就把塑料袋拉出来了。葛日乐的爷爷曾经对我说过这个办法。”
   巴特尔说:“好啊,我们又有一个解救牛儿的方法了。”
   太阳落山了。巴图说:“机会难得,你们几个别走了,今晚上是满月,咱们一起喝酒吧,我这里还有北京二锅头呢。北京知青送的,我一直没舍得喝。”
   不一会儿,祝酒歌就响了起来: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
   
   离开草原已经四十年了,但是我的草原情结却始终放不下,每当夜深人静,就会想起草原,想起草原上那敦厚的母牛,那坚强的小羊,想起草原上神奇的蘑菇圈,想起现代生活给草原生活带来的冲击。我多么想再一次回到草原,回到蒙古老妈妈的怀抱中,享受一下自然清新的草原空气啊!
   草原,我的故乡,我青春失落的地方!

 

草原苍茫

发表于《奔流》2018第二期

 

这里是我的家。两间低矮的平房,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兔子窝和鸡窝。鸡窝和兔子窝上面都是晒干的草。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正在用破旧的缝纫机做衣服。我对母亲说:“妈,别做了,去了兵团会发衣服的,冬天有棉衣棉裤,还有皮大衣,夏天有单衣呢。”

母亲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母亲的头发乌黑,眼睛大而有神,她眼神很好,在昏暗的灯光下可以做针线活儿呢。母亲说:“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日难。听说建设兵团只发一套夏天的服装,连个替换的都没有。给你做一套衣服,好替换着穿;再说,你在家穿了十几年破衣服,出门了,总要穿一身新衣服嘛,图个吉利嘛。”

黑暗中传来父亲的声音:“我说他娘,恐怕你做不了那么多呢。明年二丫头也该下乡了,后年就是三丫头,你做得及吗?”

母亲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回答:“总不能叫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走呀,现在还没到做不及的时候,先给老大做一身新衣服。老二不下乡,叫她在家。不是有个政策规定说,多子女的家庭可以留下一个安排工作的吗?叫二丫头留下。她身体不好,不能下乡吃苦。”

父亲说:“要留城也要留儿子,闺女们都下乡去。”

母亲说:“走一步,说一步,儿子还小呢,到儿子中学毕业,兴许大学招生了呢,儿子学习好,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先把二丫头留城再说。”

我听着父亲和母亲这样不紧不慢地吵架,心里很烦。说:“你们有没有完呀,整天为了儿子优先、还是闺女优先的事情吵架,这有意义吗?爹,我告诉你,我一定比你儿子有出息。不信你就走着瞧。”

父亲起了高腔说:“老子不死就看着呢,我看你有什么道道,你要是能顶个儿子使唤,老子算服了你。历来都是说养儿防老,从来没听说过养闺女能防老的。”

母亲说:“张书勤,你不许这样和你爹说话。你是老大,得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呢。”我不说话了,赌气去院子里劈柴。院子里很黑,我借着窗户的灯光劈柴。隐约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别说她了,她就要走了,心里也不好受。”父亲叹了一口气,上炕睡觉去了。土炕上传出弟弟妹妹们说梦话的声音。

我沉闷的劈柴声。

母亲踩缝纫机的声音。

我的心声:“快快离开这个家吧,出去闯一片天地,不干出个人样来,绝不回来见父亲。啊,母亲太可怜了,她用生命哺育了我们,粗暴的父亲总是欺负她。我一定要为母亲争口气!”

 

天蒙蒙亮。我起床了。我悄悄地拿起镰刀、绳索,出了门。

我沿着霸王河走着,脑子里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眼前幻化出下雪的天气,我和父亲一起推着一辆人力车拉煤炭;一会儿又幻化成大白菜。父亲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爆得很高。父亲说:“养女孩有什么用?这些活儿,还得老子亲自干……”

眼前又幻化出下雨天,我和妹妹张书兰推着自行车从霸王河往家走,车上拖满了装着煤核的口袋。妹妹边哭边喊:“大姐,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吧,我受不了了。”我朝着妹妹大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避雨?快走,前面有个桥洞,我们去避避雨。”我们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我们的脸往下流……

眼前幻化出晴朗的夏天,我和妹妹张书兰在毒日头底下割草。妹妹说:“大姐,我肚子饿了,口渴了,回家吧。”我说:“不行,我们今天必须割够300斤草,才能够卖三元钱,妈妈还等着我们卖草的钱买粮食呢”……

紧接着,我眼前又出现了初春季节,校园里的树木满是翠绿,红卫兵砸碎了教室的玻璃,老师们在工宣队的监视下扫院子。一个男生戴着红卫兵袖章打得女教师满脸是血。女教师哭了,红卫兵喊:“不许哭!”

 

想着想着,我落泪了。我看看眼前的景象: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来了。阳光穿透漫天的乌云,天空出现黑里透红的景象。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黑与红交错着,人生多惨淡……

曙光映照着我年轻的、挂满泪水的脸。我对着太阳呼唤:“老天爷呀,谁不想继续读书呀?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这能安静地读书吗?学校被砸烂了,我穷得身无分文,这怎么能安心读书呀?不行,我一定要离开家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闯一片新天地!”

 

晚上,昏暗的车站上一片嘈杂,人们拥挤着,哭喊着,互相说着离别的话语。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铁路制服,这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也是我盼望了很久的一套衣服。我胸前戴着大红花,在父亲的护送下挤上火车,父亲放下行李,找了一个座位,让我坐上。然后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父亲转过身对我说:“闺女,你跟着爹爹吃了十七年苦,如今自己独立生活了,勇敢地去闯出一片新天地吧。爹爹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爹爹说完,拥抱了我一下,扭头走了。我看见父亲的背影,他正在用衣袖擦眼泪呢,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他今天能为我落泪,我就是吃多少苦也值了。我顿时泪流满面。小声哽咽着说:“爹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会叫您和我妈失望。”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车窗上挤满了挥手告别的知青们。站台上送别的亲友们,许多人在哭泣。我感觉到一种生死离别的气氛。

母亲和父亲看见了车窗里的我。他们一边擦眼泪一边向我挥手告别!

我站起来,默默地对着窗户外面。心里说:“放心吧,父亲,放心吧,妈,我一定给弟弟妹妹做出榜样来,不干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家见你们!”

 

张家口火车站。

我扛着行李走下火车,齐兰芳、梁云英和陈光华也从火车上下来了,我们几个拥抱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我说:“朋友们,大家都来了,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战友了,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友。”

“哈哈哈……”四个最要好的朋友大笑起来。笑声里,我们爬上了兵团的解放牌大卡车。

汽车车队离开张家口以后,车与车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的车顺着公路走,开始公路两边是垂柳;后来是高高的白杨树;再后来什么树木也没有了,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不见高山,也看不见湖泊,没有任何坐标,人坐在车上感觉大地在旋转。

不一会儿我晕车了,我看见天空的白云在旋转,大地在旋转,我爬在车帮上吐了起来。梁云英给我捶背。一会儿,梁云英也趴在行李上不敢抬头了。她也晕车了……

卡车越走进草原深处,人烟越稀少,零零散散的蒙古包洒落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就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知青们都不说话了,脸色由兴奋变成了凝重。

突然,车停了。两辆卡车都停了。一个身穿退色军装的老兵对车上的知青们喊:“拿出雨布来,大家用手拉好。暴风雨马上就来了。”

我们翻遍了车厢没有看见雨布。我们敲打司机的驾驶室。

司机出来了说:“什么事儿?”

我说:“车上没有雨布。”

司机说:“没有办法,只好淋雨。”说完司机进入驾驶室,开车就走,车速很快。

瞬间,天上的乌云压下来了,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

车速更快了,女知青们在车上被雨打得喘不上气来。每个人都湿透了……

黄昏时分,我们的汽车来到一个叫查干转运站的地方,路边上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查干转运站”。我们浑身湿透了狼狈不堪。

我们下车以后,转运站的老兵团战友们接待了我们。睡觉的地方是蒙古包的地上,地上有木板和毡子。通过和老兵交谈我们得知自己分配到了三十二团六连,来带队的就是那个穿退色军装的人,她叫刘玉兰,人们都叫她刘排长。

我被风雨浇得病倒了。军医给我量体温。军医说:“你发高烧了,打一针吧。”于是一个护士给我打了针。我忍着眼泪。梁云英却哭了。陈光华说:“别哭了,哭也没有用,我们现在需要坚强。”于是梁云英擦干眼泪,情绪低落地穿着衣服躺在潮湿的毛毡上睡了。

我们都没有吃东西。老战友们给我们发了两个馒头。那馒头还放在身边的背包上,馒头上落满了苍蝇。那苍蝇个头很大,看着这些我有些恶心。

 

翌日,草原崭新如洗。天是那种深邃的蔚蓝色。地是那种深绿的草绿色。百灵鸟在草丛间尽情地歌唱。休息了一个晚上,知青们又恢复了体力。感觉草原不是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些美丽动人。

军医又给我量体温。拿出体温计,看了一眼,说:“好了,好了,不发烧了。可以出发了。”

不一会儿,军号吹响了。刘排长组织大家站队。然后开始训话:“同志们,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离开家踏上来兵团的路程开始,你们就是兵团战士了,以后听见集合号声,要在一分钟之内集合完毕。昨天,我们有七个同志感冒发烧了,今天都退烧了,发烧的同志们都比较勇敢,除了少数同志哭鼻子以外,大家都表现很好。希望今天大家要再接再厉,坚持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到达连队,我们要做到没有一个掉队的。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回答的比较迟疑。

这时候,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在刘排长面前停下了。来人翻身下马,给刘排长敬礼。马匹被一名老战士拉走了。

来人对刘排长说:“五连的军车在路上出了车祸,我们的军车和对面来的车发生刮擦,两个新战士死亡,五个摔成重伤。团长命令你给战士们再讲一遍坐车的纪律。强调一下不要把腿放在车帮外面。”于是,刘排长分别来到男生车和女生车,讲了坐车不许把腿放在车帮外面等等注意事项。还说:“五连的车出了事故,希望我们三十个人安全到达连队”等等鼓励士气的话。

然后卡车缓缓地离开了查干兵团转运站。

 

草原的秋天是火辣辣的,蓝天上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一点儿风也没有。大家热的把外套都脱了。只穿一件衬衣。路上,大家饿了吃饼干;渴了喝军用壶里的水。

车突然停了,刘排长钻出驾驶室,对车上的知青们喊:“同志们,毛主席说过,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我们已经走了一千八百多公里,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大家表现都很好,很勇敢,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你们就这样坚强,希望你们在坚持最后五小时,胜利是属于我们大家的。”然后她又钻进驾驶室。

车队又出发了。继续向着草原的纵深处进发。陈光华对着我的耳朵说:“张书勤,你注意到了吗?连蒙古包也不多了,草原的颜色变黄了。我们离开家越来越远了。”

我说:“是呀,看来我们已经离开家很远了,我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那是在草原的深处。那黄色的可能是成熟的麦子,我们可能赶上秋收了。”车上大部分人都疲劳得睡过去了。

 

突然,有人惊叫道:“快看:一群狼!一群狼!”

我抬起头,朝车的左侧望去。一群土黄色的草原狼正在围捕一群白色的羊群。羊群飞跑着、躲避着,咩咩地叫唤着;狼群追逐着,撕咬着,发出呼呼的声音,景象十分惨烈。就像是现实版的动物世界一样。司机师傅也停下车来,有意让我们观战。

突然,随着牧羊姑娘的一声长哨不知从哪里蹿出十几条猛犬恶狗,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冲向狼群,最高大威猛的黑色杀手狗,径直冲向狼群的头狼,紧随其后的狗群,争先恐后地狂吼猛扑。

狼群一看大事不妙想着北山狂奔,狗群渐渐地被狼群甩开了距离,一条头狼和几条巨大的狼跑在最前面,头狼似乎还叼着一只小羊。司机大声喊:“看,那是头狼!只要把它咬死,牧羊犬就胜利了!”

这时候,牧羊姑娘的同伴们也骑着快马从四面八方赶到了现场。一场人和牧羊犬合作,围歼草原狼的战斗打响了。

狼群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北山逃去……

狗群仗着人势,穷追不舍。突然,头狼不见了,只听见牧羊人的喊声:“头狼掉到陷阱里啦!”

司机对车上的知青们说:“这是草原人最善于使用的猎犬陷阱阵法。看,狼群无首,群狼就乱了。”

他说错了,群狼发了狠,以亡命的拼劲冲进狗阵,撞翻了一大片狗。山坡上立即展开了一场狗狼恶战,狼牙相撞,犬牙交错,尘土飞扬,兽毛翻飞,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颈喷涌。知青们从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狼狗大战,惊得发不出声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个老牧民大喊:“巴图,巴图,冲!”一条超级大黄狗冲了上去,直逼那最大的狼,死死咬住狼的脖子。狼群好像都认识这条超级大黄狗,领教过超级大黄狗的武功,惊得连连后退,不敢近身。

狗群突然开了窍,大狗们纷纷效仿巴图的样子,一头一头冲进狼群,死死咬住狼们的脖子。牧民们手握套马杆冲进重围,将狼群分割分散,狼们顿时大乱。狼群见大势已去,全体发力,依仗着狼心孤胆,纷纷冲出重围,四处逃生而去……

女知青们从没见过这场面,一个个紧握双拳,既兴奋又紧张。我在她们中间,心想或许这就是草原荒蛮的一面吧。可我哪里知道,这才知是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跟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这简直就是清风细雨。

 

我对梁云英、陈光华和齐兰芳说:“看见了,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生存环境,没有伙伴不能随便离开连队。不然就成了野狼的午餐。”于是四个人紧紧地握住双手,是紧张也是团结。

我说:“这里人烟稀少,狼群很可怕,我们四个要互相提醒,不能单独行动。不能让自己单独面对草原狼。”

“对。一定。”四个人又紧紧握手。我的心第一次感觉到十分紧张。

这正是:站台前知青别父母,草原上新兵旅程难啊!

 

天刚蒙蒙亮,嘹亮的集合号声响彻云霄。

我急急忙忙穿上那身新军装,胡乱带上帽子跟着班长来到操场上。我的好朋友梁云英和齐兰芳早已经站在队伍中了。

我们三排的排长是刘玉兰,就是她陪伴了我们一路。她整理好队伍,向连长报告完人数,全连战士都开始向着连队东面的麦子地跑步前进。一直跑到新兵都跑不动了,稀稀拉拉的掉下队来,老兵们还在队伍里跑着,连长才发布口令说:“齐步走”。回到连队以后,连长列队总结说:“通过早晨的跑步,新兵和老兵的差距就出来了,新兵需要刻苦锻炼才能够和老兵一样承担起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任务。否则只能拖后腿!”

我很赞同连长的批评,对梁云英说:“我服了,老兵的身体素质就是好。”一些新兵们也都服了。早晨出操老战士根本不感觉累,他们认为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我们新战士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由衷地佩服老兵们,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按照惯例在大食堂门前排队集合,高唱东方红,然后才允许吃饭。早饭吃小米稀饭、馒头和咸菜。吃完早饭以后,我们班长徐楚梅说:“大家准备一下,今天去哈斯河畔脱坯。”我一听要劳动,就赶紧换下新军装,穿上在家割草的时候穿的那件男式旧军装。梁云英说:“你怎么把这件旧衣服也带来了?”我有些故意显摆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旧衣服,它是我表哥在新疆当兵的时候穿过的,我姑奶奶把它送给我,是希望我和表哥一样有出息。我一定不能辜负了姑奶奶的期望。”梁云英说:“你总是做美梦,可惜那美梦是猴年马月也实现不了的。”我神秘地笑了,接着说:“我是个梦想家,没有梦想我会死的。”梁云英也笑了,她学者高尔基外祖母的口吻说:“可怜的孩子,希望你梦想成真!”

“别说笑了,赶紧出发吧。”排长一声命令,大家拿着铁锹、耙子、模具和脸盆等工具出发了。我听说干活儿的时候没有开水喝,还背了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书包。

哈斯河畔在连队的西北方向一公里处,是一条非常清澈的小溪,小溪边上还有一口水井。小溪的不远处是锡林浩特畜牧学院的实习牧场,这里养着许多改良羊,还有奶牛,有二十多户人家,在草原上就算一个人口相对集中的居民点了。实习的学生和老师们经常从这小溪边的水井中取饮用水。一些游牧民也来小溪边饮牛、饮马和让羊群喝水。这里的风景十分优美,经常有野鸭子出没。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蓝天白云下的悠闲的羊群,感觉这风景实在是太美了!

连队的脱坯场就在哈斯河畔的边上,我们三排的新兵在老战士们的带领下用铁锹挖土,然后浇上水,再脱了鞋用脚丫子踩泥。泥和好以后把它用铁锹铲起来,摔在模子里,用手抹平,拿起模子一块土坯就脱好了。这是个力气活,手上没有力气是不可能一下子铲起一块土坯需要的泥的。我在家的时候干过这种活,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梁云英、齐兰芳和其他一些新兵都是第一次干这种力气活,特别是要光着脚丫子在泥土里劳作,她们有些吃不住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手上磨起了血泡,哭鼻子了。

刘排长叫大家坐下来休息,她对大家说:“同志们,磨起血泡是正常的,这说明你们缺乏锻炼,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现在经过两年多的锻炼,我们手上已经磨出了老茧,就不会出血了,我们来到祖国的北部边疆,来到大草原,就是要磨一手老茧、练一颗红心。所以我们不能哭,不能向困难低头。指导员经常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下面我们来一起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于是大家开始大声地背诵那段在当时人人都会背诵的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背诵完以后,大家又开始干活了。劳动中不时传来女战士们清脆的歌声……

 

中午,炊事班的李正孝赶着一辆马车前来送饭了,那是一匹白马,很老实的母马。小李个头只有1米6左右,还是个豁嘴,俗称兔子嘴,外号叫“漏”。人长得虽然丑陋,但是心地很善良,做的一手好菜,连队的病号饭都是他亲手所为。锡林郭勒盟这里的生活,从这顿午饭就看出来了,白面馒头随便吃,白菜土豆和海带豆芽两个菜,每人一碗。这种生活水平是知青们在家是享受不到的。那年月,城市居民的粮食总也不够吃,就说我家吧,一个月的粮食20天就吃完了,如果不是父亲开荒种地,用土豆萝卜充饥,那生活就没法过了。所以,知青们干了一上午活,能吃上一顿饱饭,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吃饭以后,休息半小时,知青们都躺在草地上睡了。她们沐浴着大草原和煦的阳光睡得很舒服。用实际行动证实了那首兵团战士的歌曲所描写的生活:“蓝天做帐地做床,泥沙拌馍可口香,狂风为我送歌声,广阔草原好战场……”我的神经被一系列的新鲜事物所激动,没法入睡,我从随身所带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读起来了。那是一本没有封面的《共产党宣言》,书的纸有些发黄,是北京的姑奶奶送给我的,45年的版本,都是一些繁体字,读起来比较困难,但我很喜欢读,在家的时候读了一遍,有些道理不太明白,想再读一遍,就带来了。

我刚刚看了没有几页纸,就听见副班长华秀兰一声大喊:“不许看黄色小说!”我抬头给了她一个白眼,心里想,你敢说这是黄色小说吗?然后继续读书。

“张书勤,我说你呢,不准看黄色小说。”华秀兰重新说了一遍。

“我这不是黄色小说,是一本旧书,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的书。你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针锋相对地回了她一句,低下头继续看书。

“上班时间不许看书。你个新兵蛋子,还反了你啦。再看我给你扔到泥里去!”华秀兰有些恼羞成怒了。我故意不动声色,继续读书。心里说:“这是休息时间,她们睡觉,我看书,你管的着吗。”

突然,华秀兰发疯似得跑过来,夺过我手里的书扔进了脱坯用的烂泥里。那时候,我对书的喜爱达到了崇拜的程度,谁对我的书不客气,比挖我祖坟还要令我气愤。于是我顺手抄起一把铁锹就朝华秀兰劈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梁云英一把夺过了我手里的铁锹,大声吼道:“你疯了吗?这一锹劈下去,出了人命你怎么办呀?你妈妈爸爸可怎么活呀?”我立即愣住了,捡起烂泥里的书,气哼哼地说:“华秀兰,我告诉你,要仗着你是副班长,就欺负我们新兵,没门!”

看来梁云英的夺锹,起了一定的作用,我虽然劈了华秀兰一铁锹,但是没有什么大伤,华秀兰害怕了,但还不示弱说:“你等着,晚上班务会见。”

 

晚上,按照惯例开班务会,副连长田庄伟参加了我们八班的班务会,指导员和连长到团部开会去了,副连长就是连队最大的官了。班长徐楚梅先领着大家学习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然后说:“今天,张书勤不服从领导,差一点和副班长打起来,这是什么行为?大家谈谈吧。”

知青们都沉默不语,副连长田庄伟看大家都没有发言,就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张书勤,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你不该在工作时间看书,工作间的短暂休息时为了恢复体力接着再干活儿的,你看书自然不利于体力的恢复,体力恢复不好必然不能干好下午的活儿,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完成屯垦戌边的光荣使命。所以以后不许看书了,即便是好书也要等到晚上和星期天再看,这是其一;第二,是你看的是黄色小说,作为一个兵团战士你不该看黄色小说。张书勤,你先来做检查吧。”

我不服气,撅着嘴,梗着脖子,不说一句话。

副连长田庄伟继续吼道:“说你呢,张书勤,为什么不说话?”我小声嘟囔着:“不愿和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说话。”

整个晚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用沉默表示蔑视这两个人,他们是连《共产党宣言》都没有看过的人。知青们都在副连长的启示下做了轻描淡写的发言,这个说,是呀我们应该服从班长和副班长的领导;那个说,以后不看书就行了。开完班务会,我就被孤立起来了。只有我的好朋友梁云英和齐兰芳还和我小声说话,其他人都不敢与我说话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变了,下着雨,副连长通知:“大家都在宿舍里休息,张书勤一个人到井台上打水。”我知道他这是对我看书的惩罚。我心里不服气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到井台上打水吗?于是,我拿起两只桶,来到井台上。小雨下个不停,不多一会儿我的衣服就湿透了,秋风吹来冷飕飕的。我肚子饿、身上冷,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晚上,我开始发烧了,浑身酸疼,不停地咳嗽。梁云英叫来了军医和连部的卫生员,军医肖玉坤给我量了体温,说:“39度2,打一针退烧针吧。”于是,卫生员赵军给我打了一个肌肉针,可能有镇定剂的成分,我安静地睡着了。

天亮以后,我退烧了。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肚子饿,想去食堂找点东西吃。我慢慢走向厨房。厨房里只有豁子嘴李正孝在,他说:“张书勤,你怎么啦?”

我说:“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很饿,能找点东西吃吗?”

李正孝打了一碗海带汤,拿了一个馒头给我。我刚吃了一半馒头,副连长就来了,他一把夺下我手里的馒头,说:“你不承认错误不能吃饭。李正孝,你怎么搞得,不知道张书勤正在反省吗?她看黄色小说,罚她干活和饿肚子”李正孝说:“报告副连长,我不知道情况。”

副连长很不客气地对我说:“炊事班还要做饭呢,你赶紧去井上打水。”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李正孝是个心地善良的炊事员,他对我很同情,说:“张书勤,走,我帮助你一起打水,今天我值日。”于是,李正孝就拿了水桶和我一起去打水。这时候雨停了,天气阴沉沉的。秋风已经有几分寒意,吹得人冷飕飕的。李正孝说:“张书勤,你怎么得罪副连长啦?”我说:“我在午休时间看书,看的是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副班长华秀兰说我看黄色小说,我不服,就和华秀兰吵起来,晚上班务会副连长来了,让我承认错误,我不承认,所以他就用不让吃饭来惩罚我。还要让我给炊事班打水。”

李正孝说:“张书勤你还不知道吧,副连长和华秀兰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呀,他们不是正常的同志关系,而是男人和女人的特殊关系,他们很早以前就好上了。你得罪了华秀兰,就等于是得罪了副连长。不过你不要害怕,副连长这个人没文化,那在全连也是有名的,咱们连长和指导员过几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大学生出身,他们知道你看的书不是黄色小说就行了。”这时候,我挑起一担水刚要走,腿一软,就摔倒了。李正孝赶紧把我扶起来,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这样没力气呀?”我说:“我昨晚上发烧39度多呢,今天腿上一点儿劲儿也没有。”李正孝说:“来我帮助你挑水吧。”于是李正孝就把水倒在厨房的水缸里,他连续挑了五担水,终于把缸灌满了。

李正孝对我说:“走,我带你到卫生室看看医生。如果军医认为你可以休息,你就可以休息了。就没有必要受到惩罚啦。”

我们来到连队的卫生室,那是在男生排的隔壁加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军医和卫生员就睡在这里,这里又是给全连战士们看病的地方。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感觉有些陌生。李正孝对军医说:“肖军医,张书勤感冒了,你开个病假条叫她休息吧,不然副连长田老二还要罚她饿着肚子挑水,这要是掉到井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李正孝就把我和华秀兰的冲突说了一遍。军医肖玉坤听后说:“这个田老二就会欺负新兵。好,我看看你还发烧吗。”他把体温计给我,我把体温计放在腋下。五分钟后,拿出来一看38度2,肖玉坤军医说:“休息。你有病,我做主叫你休息”。他开了病假条,递给我。然后给了我一些感冒药。

我拿着病假条和感冒药回到宿舍,躺在炕上睡着了。中午没吃饭,晚上还是没有吃饭,只喝水充饥。想到自己刚来连队就遇到这么不讲理的副班长和副连长,心中很气愤也很无奈。

 

第四天早上,连长刘世濂和指导员葛世龙回来了,连长骑着枣红色的千里驹;指导员骑着雪白的追风龙,他们兴致勃勃地一路赛马跑回来,到达连队的时候,马都出汗了。这时候起床号正好吹响。

连长让通讯员牵着马去骝骝,马喘着气慢慢地走着。连长问通讯员:“这几天没有出什么事情吧。”通讯员把我与副连长他们的矛盾简要的说了一遍,连长说:“去拿那本书来,我看看到底是本什么书。”

通讯员跑步来到八班,对着正在炕上躺着的我大声喊道:“张书勤,连长回来了,他想看看你那天在哈斯河畔脱坯场看的书。”我艰难地爬起来,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已经发黄的《共产党宣言》递给通讯员。通讯员立刻回到连部,把书交给连长。

连长翻开书仔细的读起来,不一会儿,抬起头哈哈大笑。通讯员说:“连长你笑什么?”连长说:“这个田老二,他识字不识字呀,怎么把这本书叫做黄色小说啦?”通讯员说:“可能是看见纸张是黄色的吧!”连长笑着说“难道说黄色小说就是指的纸张的颜色黄吗?”。

指导员葛凤龙来也了,说:“老刘,大老远的就听见你笑了,笑什么呢?”

连长把书递给指导员说:“老葛,你看看吧,我们的共产党员田老二竟然说这本书是黄色小说。”

指导员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又看看封底的的日期,说:“这是抗日战争时期由晋察冀边区印制的书啊,历史文物啊。可惜没有封面了,不然可是一件革命文物呀!”

通讯员又把我和副连长闹矛盾的事件讲给指导员听,他最后说:“张书勤已经四天没吃饭了,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您要再不去看看,可能会出大问题了。”

指导员说:“小李,去到炊事班做点面条给张书勤送去。连长,我们去八班看看张书勤。”

指导员、连长和通讯员小李一起来到八班,看到我还在炕上躺着。通讯员说:“张书勤,连长和指导员来看你了,你的书他们看了,说不是黄色小说,是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经典名著啊。”

听了这些话,我顿时泪流满面,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说:“连长、指导员,让你们操心了,都怪我脾气不好,在午休时间看书。”

指导员说:“午休时间看书,这没什么错嘛,以后准许你在劳动之余看书,就说是我批准的。你还有什么书?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艰难地站起来,来到走廊上,打开自己的木头箱子,里面有三十几本书。指导员绕有兴趣地说:“我们看看都是什么书,喔,鲁迅杂文选,中学物理,高中数学,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我的大学,童年,在人间,牛虻,高中语文,怎样写新闻报道,黑板报书画,西游记,三国演义,国家与革命,……都是些好书嘛。这样吧,你把这些书贡献出来,咱们建立一个小图书室,你来做管理员,大家可向你借书看,谁有图书也可拿出来,大家一起看,你看如何?”

我一听,高兴极了,很痛快地说“好的,我一定把图书室办好”。连长说:“我们可以开展读书比赛,看谁读得多怎么样?”指导员说:“好,就这么办。”

这正是:新兵莫名受惩罚,连长提倡读好书。

 

秋天的草原慢慢地变黄了;大雁排着特有的队形飞向着南方,秋收会战开始了,十二台拖拉机牵引着康拜因收割机一字排开。机务排长端正地坐在第一台拖拉机上。只听见啪啪啪三声枪响,麦收的战斗打响了,拖拉机一起轰鸣着闯进麦海,麦浪一片片的收进了康拜因收割机的喂入链,不多时,脱粒好的麦子就来到康拜因顶部的粮食斗里了。车斗满以后,就卸到解放牌卡车上拉回连队的打谷场上。

我所在的八班和九班一起负责在打谷场上晾晒麦子。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特别适合晒麦子。那天我正在低头清理打谷场上杂草的时候,华秀兰突然打开了扬场机,扬起的麦子像暴雨一样打下来,我的眼睛迷了,一时间疼痛难忍,我赶紧躲到一边去,眼泪流了出来。华秀兰说:“看那娇气的样子,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就哭了?”我心里想:这不是玩笑,这是报复,对上次午休看书事件处理结果不服气的报复。我跑到她跟前狠狠地说:“华秀兰,咱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玩笑可开,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我开这种玩笑,否则我要你好看。”华秀兰说:“不识好歹。”

第二天,我感觉眼睛还是不舒服,就来到卫生室,对肖医生说了昨天的情况,肖医生给我开了一瓶眼药水,说每天睡觉的时候使用,两三天就会好的。

可是三天过去了,我的眼睛不但没有好,反而疼得更厉害了。我提出去团部医院看看,肖医生同意了。华秀兰知道后对肖医生说:“你怎么这样小题大做,张书勤是没事找事,我和她开玩笑,用扬场机弄了她一身麦子,想吓她一跳,她就说弄坏了眼睛,你就信了?”肖医生说:“作为医生,我根据事实办事情,张书勤的眼睛充血严重,眼睫毛内倒,我必须叫她去团部医院复查和医治,这是医生的道德,你懂吗?”华秀兰哑巴了。

中午,肖军医接到了团部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张书勤得了倒睫,就是眼睫毛向内倒,需要到师部医院手术治疗。手术期间需要有人护理,连队要派一名有责任心的女同志来护理。于是,连里就派梁云英到师部医院护理。

十天以后,我回来了,我的眼睛手术很成功,不但是眼睛不疼了,而且眼睛变大了,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

 

冬天到了,农活儿少了,组织学习的时间多了。有一天,在班务会上华秀兰和我为了“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华秀兰说:“人的正确思想来源于毛泽东思想,多学习毛主席的书,就有正确的思想啦。”

我说:“人的正确思想来源于实践,就连毛主席的思想也是来源于中国革命斗争的实践,如果没有中国革命的实践,就没有毛泽东思想”。华秀兰说:“你这是诋毁毛泽东思想。”我说:“你少给人扣大帽子,我说的这些话是有理论依据的,在毛主席的著作中有这方面的论述,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不懂装懂。”华秀兰不服气去找副连长来评理。副连长来了,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

我被骂得急眼了,就说:“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早已经把自己开出人籍了!你们在种子囤里干的那些事,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去看看吧,那里写着什么?‘配种站’!你们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这么说也只是听了大家的传言,谁也没有证据,但是我发现华秀兰已经四个月没来例假了。而且,华秀兰经常恶心呕吐且腰身越来越粗。我曾经伺候了我妈妈两个月子,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对孕妇太熟悉了。于是我便猜测华秀兰可能是怀孕了。所以才骂出这么狠的话来。华秀兰被这句话气的涨红了脸说:“你给我说清楚点儿,否则你就是造谣。造谣可耻!造谣可耻!”

我说:“谁可耻还不知道呢。反正谁肚子里有鬼大家心里最清楚。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小孩生出来就会真相大白的。”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华秀兰。当天晚上,华秀兰就找肖医生看病,说了四个月没有来例假的事情。在建设兵团女兵发生闭经的事情很常见,一般打几针黄体酮就会好的。于是,肖医生给华秀兰打了几天黄体酮,仍然没有效果。肖医生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对妇科疾病不熟悉,你还是去团部医院看看吧。那里的医生技术比我全面。”

第二天,华秀兰就乘坐着连队送粮食的大车去了团部。团部医院的医生让华秀兰化验了尿液,然后说:“你的病很特殊,需要去师部医院治疗,我们这里没有医疗设备。”并且用医院的马车把华秀兰送到师部医院。

师部医院有妇产科,都是女医生,主治医生很肯定地说:“你没有任何病,你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华秀兰哭了,大骂那些女医生:“你们毁坏了我的声誉,你们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我还是一个未婚青年,怎么会怀孕呢?呜呜呜……”

女医生非常严肃地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自己还不清楚吗?没有结婚是吧,孩子不能要对吗?上产床吧,拿出来就行了。快上产床吧,有没有怀孕,拿出来看看就知道啦。”这一下,华秀兰顿时就哑巴啦,她抽泣了一会儿,打定了主意说:“我要给连队打电话。”女医生说:“打吧,这里就有电话。”

华秀兰先打通了连队的电话,然后找副连长说:“老田呀,我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咱们申请结婚吧。”

副连长吞吞吐吐地说:“秀兰,你把小孩打掉吧,我不能跟你结婚,我去年回家探亲的时候,已经跟我们村的舒兰结婚了,舒兰夏天来信说她已经给我生了儿子,我和舒兰的儿子已经八个月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说出来你会伤心的。我没有办法,舒兰是我妈妈看中的媳妇,她答应照顾我有病的妈妈,我不能和你结婚了。你赶快把孩子打掉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华秀兰真是欲哭无泪,她只能恨自己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按照兵团的规定,有三年兵团战士的经历,就可以申请结婚了。华秀兰已经在兵团干了四年了,她可以申请结婚。但是副连长现在已经成家,不能与华秀兰结婚。华秀兰只有一种选择,做流产手术。

她无奈地上了产床,第一次叉着双腿,把女人的部件摆在穿白大褂的女医生面前。女医生给她的外阴部用酒精消毒,她轻声说,疼。女医生说:“这就嫌疼了,舒服的时候怎么忘啦?”华秀兰感觉医生的动作很粗鲁,用镊子夹着棉花消毒的力度太大了。她说:“医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女医生说:“以后就有经验了,哪个女人不怀孕呀,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怎么样?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要你啦?”华秀兰委屈地哭了。整个产床都在颤动。女医生用戴着胶皮手套的手,使劲伸进华秀兰的阴道,华秀兰疼的哎呀一声。女医生说:“你是千金小姐吗?这么大呼小叫的,怎么做流产呀?知道吗,生孩子那是花熟蒂落,做流产是生拉硬拽,疼一点是很正常的,你忍着点吧。”华秀兰含着眼泪说:“好的,我配合。”接着就听见金属发出了碰撞声。不知道是大月份胎儿本来就难做,还是医生对她有气故意为之,反正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她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医生给她看那个托盘中的已经粉碎的胎儿,有胳膊有腿的,眼睛像黄豆那样大了,医生说:“多么可惜呀,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死了。是个男孩。如果生下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喊妈妈啦。”

听到这些话华秀兰突然大声地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哭自己怎么就没有弄明白是怀孕了,而不是妇女病;她哭自己怎么就爱上了没良心的田老二,他竟然偷偷地和家里的女人结婚了;她哭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差,竟然成了反面教材。她心里想:“张书勤这回可以看我的笑话了,倒霉,让她的诅咒生效了!”

“畜生!畜生!”她一边哭一边骂,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田老二。她没有住医院,第二天就乘坐大车回到了连队。

连队党支部上报团党委,给田庄伟留党察看处分。并降级为副排长使用,安排在连队后勤排。后勤排不太正规,包括羊倌班、大车班和喂猪班。一周以后的星期五下午,全连队开大会,安排田庄伟和华秀兰在全连大会上做书面检查。

开始,我感觉很解气,但是当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华秀兰痛苦的呻吟时,我开始怜悯华秀兰了。于是我找到指导员说:“指导员,华秀兰身体太虚弱了,等她身体好一点再叫她做检查吧。”于是指导员叫华秀兰做书面检查,由文书把书面检查张贴到饭厅给大家看。

田庄伟在检查中,口口声声说自己意志薄弱,经不住美女和糖衣炮弹的袭击等等,把责任都推到华秀兰的身上。华秀兰的检查里都是说是自己主动的,是自己先爱上田庄伟的,希望领导免除对田庄伟的处分等等。两个人的书面检讨都贴出来了,连队里开始议论他们的事情,男生们都说华秀兰够仗义,自己承担了身体的痛苦,还主动承担责任精神痛苦,以便为田庄伟开脱。这种女人是值得爱的。

大家都说田庄伟不够男人。一些男生说,这种事情女人主动也没有用,就是脱光了衣服躺在那里有什么用,男人是天生主动的动物。男人不主动,难不成女孩还会强奸男人?岂有此理!

我感觉大家的议论很难听。我心里想:“华秀兰已经这么悲惨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能再伤害她呢?”

华秀兰身体虚弱平时躺在炕上,每天吃病号饭。班里的战士们每天在打谷场上干了一天的累活,回来还要照顾她。我面对这一切,表面上很冷漠,但是内心深处很可怜华秀兰,毕竟她也是兵团战友,也是和我一样的知青。班长徐楚梅说:“张书勤,华秀兰已经这样了,你就别生她的气了,该你值日的时候就照顾照顾她吧。”我说:“我不是没有力气照顾她,也不是生气,我是给她一点做人的尊严。我照顾她就等于是骂她。”

华秀兰在炕上躺了两个多月,她的身体不但没有见好,反而越来越坏,人瘦了二十多斤,脸色苍白无有血色。我想:“以前我妈妈生孩子,也就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就恢复好了,做流产的时候半个月,怎么华秀兰这么难恢复呢?不会是留下后遗症了吧?”想到这里,我开始从内心可怜起华秀兰来了,毕竟我们都是知青,都是远离父母来草原的女孩,于是在轮到我值日的那天,宿舍里没有人,华秀兰又哭了。我就对她说:“华秀兰,我说你还是给家里去个信,或者打个电话,说明你现在的情况,让你父母接你回家到大医院看看,我感觉你的手术做坏了,我妈妈也做过流产手术,两个礼拜就好了,你都70多天了,还流血不止,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华秀兰哭得更厉害了,整个身子都在抽动,她说:“谢谢你,张书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嫌弃我,现在班上的人都开始烦我了,我没有脸给家里写信,这太叫妈妈爸爸伤心了。”

我尽量很耐心地说:“我妈妈爸爸对我说过,一个人对社会再无用,对亲人来说都是宝贝,你爸妈不会嫌弃你的。我想你的爸妈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他们只有怜惜你。你有爸爸单位的电话吗?我帮你与家里人联系。”

华秀兰说:“我有爸爸单位的电话号码。可惜我从没有打过。”

我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明天就去团部邮局给你爸爸打电话,把你的情况告诉他,叫他来接你回家。你能相信我吗?”

华秀兰说:“我相信你,你是好人,我以前……”她说不下去了,把爸爸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并对我说:“给家里打电话的事情,你帮我保密好吗?”我点点头。

1971年9月中旬的一天,连队突然接到上面的电话通知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战友们都穿上衣服,子弹上膛,打起背包,准备好压缩饼干。随时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这种战备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战士们一个星期都没有脱衣服睡觉。大家都预感到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是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领导上说,蒙古和苏联有可能要对我们的发动进攻。直到传达了林副统帅逃跑的57号文件,大家才恍然大悟。

一周以后,连队解除了战备状态。我来到团部邮局,自己花了3元钱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那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把华秀兰的遭遇告诉了她的爸爸。秀兰爸爸听了既气愤又着急,但是从呼和浩特到锡林浩特路途很远,一周后,华秀兰的爸爸才来到连队,她爸爸到达连队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到了田老二,把他一顿暴打。

华秀兰被她爸爸接走了。不久我收到了华秀兰爸爸的一封来信,他说华秀兰的子宫在流产手术中遭到了破坏,引起并发症,现在只能摘取子宫才能生存。以后也不会再生育了,他还说:“谢谢八班所有战友们对华秀兰的照顾;谢谢张书勤及时跟家长联系,不然华秀兰就没命了”,他最后说,“正在给华秀兰办理病退手续,华秀兰不会再回来了,希望以后常联系”等等。战友们看了信都唏嘘不已,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被副连长害惨了,她不但身体受到伤害,而且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

这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恨可怜任由之!

 

苍茫的草原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战士们被安排在宿舍里学习。报纸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书籍也都看过了,大家都感觉十分无聊。有人提议叫我给大家讲故事。

八班战士们正在听我讲故事,讲的是《一只绣花鞋》。“第二章是卢教授的回忆……”我刚要接着讲下去,刘玉兰排长进来了说:“等一等,给大家说个事儿,连长今天出去打猎,捡了一个婴儿,打算叫嫂子给养活着。可是现在奶粉不够吃的,谁有奶粉,请拿出来给婴儿吃……”

梁云英说:“排长,我还有半袋完达山奶粉呢,给你拿去吧。”

齐兰芳说:“排长,要不要白沙糖,我这里有点。”

我问:“是男孩、是女孩?连长要收养这个孩子吗?”

刘排长说:“是女孩子,连长说我们全体女兵都是她的妈妈,全体男兵都是她爸爸。”

我说:“明白了。”大家都说:“明白什么啦?”我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到屋外面,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毛巾被,对刘排长说:“这是我阿姨送给我的毛巾被,送给那个孩子吧。”刘排长说:“对了,忘记说了,连长给那个婴儿取了名字,叫蒙莲花,说她是连队之花。生在内蒙,所以姓蒙。”

 

第二天,门外的雪还是下个不停,刘排长说:“今天,安排大家写学毛著的心得体会。”我去箱子里拿书,遇到陈光华也在开箱子。陈光华说:“张书勤,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我的连衣裙改成一件小孩棉袄,你能帮助我吗?”

我说:“我不会裁剪,我们一起去找连长家嫂子吧,她肯定会的。”于是我们拿着连衣裙去连长家。

嫂子正在给那个孩子喂奶,连长的女儿刘军燕在喝稀饭。刘军燕5岁了,她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我们把做小孩衣服的事情跟嫂子说了。

嫂子说:“谢谢你们的心意,这条裙子这样大,给婴儿改衣服可惜啦。还是拿回去吧。”我们说,留着也不会穿了,压在箱子里还不是浪费。于是,嫂子留下裙子说:“好吧,我先留着等蒙莲花长大一点再给她做,现在还有穿的。”

我说:“嫂子,你打算这点奶粉吃完了喂什么呢?”嫂子摇摇头。

我又说:“不如叫炊事班的李正孝煮小米稀粥给蒙莲花喝,煮的时间久一点,用稀米汤喂养孩子,挺好的,我弟弟小时候就是吃稀米汤长大的。”

就在这时候,团部政治处来了电话,所有的党员去团部集训三天,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可能有大的事件发生。党员干部回到连队全连以后,传达了57号文件。谁也没有想到党章中规定的接班人、副统帅林彪竟然逃跑摔死在温都尔汗了。兵团战士们的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们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是可信的。那是一种上当受骗又没法发作的感觉

在学习57号文件的时候,要求各班组织大家自由发言,谈各自的学习体会。一排有个新战士说,听了文件,感觉林彪在“五七一”工程纪要中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的劳改,还是挺有道理的,以为是在为知识青年说话呢。仔细一想这不是挑拨知青和中央的关系吗?我听了这样的话,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但是究竟怎么回事儿,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天,我陪着梁云英到团部去看病,发现那些当卫生员的知青们都在读马列的原著,他们说:“只有亲自看看马克思是怎么说的,才知道该怎么看待目前的形势。现在谁的话也不能相信了。连我们最信任的副统帅都成了叛国贼,还有谁值得信任呢?”我想也对,我们不能只听别人的话,应该自己看看马克思原话是怎么讲的。于是我也从团部书店买了《反杜林论》和《列宁哲学笔记》,想从哲学的角度研究一下我们面临着的现实。

 

由于政治形势的紧张,连队里加强了晚上的岗哨和巡逻的力量。大家都说,那天晚上,林彪坐着三叉戟就是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的。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一天夜里,人们睡得正酣,一阵儿紧急集合号角声把人们惊醒了,我们穿上棉衣棉裤和皮大衣,每个人都像狗熊似的。打起背包,扛上七、八斤重的半自动步枪来到院子里集合,动作都不是很快。风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白毛风刮个不停,院子里的雪有二尺多厚了。连长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刚接到团部的命令,有人将中共中央的57号文件丢失在边境线上,引起苏修特种部队进入我国边境,就在我们的东北方向,团部命令我们去围歼这部分敌人。时间紧迫,就不多说了,同志们,出发。”于是连队开始向着东北方向前进。

开始队伍行进的还比较整齐,可没多久就不成队形了,再后来走在后面的女生出现了掉队的,梁云英正赶上身体有病,她咬牙坚持走了大约三公里路就再也走不动了,我对班长说:“班长,我去拉着梁云英一起走吧。”班长说:“好吧,你们尽量快些走,不要落下太远,那样会有危险的。”我答应:“是,我一定拉着她快点走。”可是不多一会儿,我们就看不见队伍了。我们迷失了方向,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在雪原上盲目的走着,我们知道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被冻死,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方向。

走着走着,我们感觉到白毛风好像变小了,慢慢地停止了,我们抬头看一看,一轮圆月正悄悄地从乌云里钻出来,乌云正在向四周退去。啊,天晴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了。梁云英说:我的背包里还有一点红糖呢,拿出来吃了吧。我也说:“我背包里是牛肉干,放在背包里忘记吃了。没想到现在可以充饥了。就在我们享受美食的时候,一只草原狼慢慢地接近了我们。发现的时候,狼已经靠得很近了。我们给了狼一些牛肉干,狼叼着跑了。

我很担心,说:“梁云英,我们赶快走吧,一会儿狼还要回来的。”我抬头望着天空的北斗星正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于是我们就向着北斗星的方向前进。

走着走着,我发现脚下的积雪变薄了,还有些地方出现了开垦过的黑土地,我说:“太奇怪了,这是哪里呀,怎么还有黑色的土地,难道我们走到我们连队的麦子地了,”

这时候,只听得“哎呀”一声,梁云英掉到坑里了。坑不太深,是牧民们给狼挖的陷阱。我解开背包带,把背包带一头扔到坑里让梁云英抓住,另一头拽在自己手里,用尽了力气拉,还是拉不上来。

我歇了一会儿,把背包带的一头捆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给梁云英抓在手里向上攀爬,拉着,拉着,没有费太大的劲儿,就把梁云英拉上来了,回头一看,是那头狼回来了,它正帮助我拽背包带呢。离得这么近,我和梁云英都看清楚了,它是连队里曾经养育过的那只狼。这只狼小时候受了伤,被男排的战士们当做小狗捡了回来,给它治疗好伤,还经常喂它,跟它一起玩,后来它慢慢长大了,才发现它会像狼一样的嚎叫,大家才把它放生了。这只狼有个奇特的习惯,见了陌生人就咬,但是它从来不咬穿军装的兵团战士。可见它知道兵团战士是它的救命恩人。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雪夜,它竟然帮助我救出了梁云英。它真是一个有良心的狼呀!

我拉着梁云英的手,开始往连队的方向走,决定不去找大部队了,回连队去。反正回连队也不算什么错误。有了目标,我们开始全力以赴的向着连队前进。渐渐地看到了炊事班的灯光。在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当看见炊事班的灯光时,心情十分激动。终于回到了连队,我们站在门外用手抓起地上的雪,往脸上、手上搓,直到搓的火辣辣的才回到屋里。由于紧急情况还没有解除,所以没有点灯。我们脱下厚重的棉衣服,只穿一层羊毛衫,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蹿进一个人影,把梁云英按在炕上,并在快速地脱她的裤子。梁云英大喊:“救命!张书勤,快来救我!”我拿起炕上的自动步枪,朝着梁云英身上的黑影就是一枪。只听见那黑影“哎哟”一声跑了出去。

我赶紧插上门,说:“他妈的,真倒霉,一晚上遇到两只狼。”梁云英说:“两只狼不一样,一只是草原狼,只要牛肉干和糖,还知恩图报;另一只是色狼,连个畜生都不如。”

我说:“连队的人都出发了,是谁留在家里呢?这个人不难猜。只有副连长、司务长、李正孝三个男人,其它炊事员都是女人;两个男炊事员跟着连队走了。司务长和李正孝都是正直的好人,他们不会做这么低贱的坏事,只有……”

梁云英很肯定地说:“凭我的直觉是副连长田老二。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狐臭味儿。我最恶心他的那种味道了。”

我说:“刺刀没打开,伤势不重。明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清晨,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空气干冷干冷的。连队的战士陆续赶回来了,原来让兵团战士们冒着严寒跑到团部的不是什么真正的敌情,而是团部组织的军事演习,队伍走到团部就解除了警报。连长命令大家回连队。战士们又累又冻走了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到家了,有些人急于回屋烤火,没有顾上用雪搓脸和手,直接回了屋里。顿时,这些人的脸上,手上都起了水泡。经过军医统计全连百分之三十五的人二级冻伤。

早饭的时候,全连在食堂门口集合,大家互相看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个个战士都成了木偶戏里的小铃铛,脸上,手上,耳朵上都是水泡。我看见田老二的头上包着纱布。田老二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我很久。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到了这一切,暗暗地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田老二的报复,这可是一只比狼更坏的家伙。

一排长张勇拍拍田老二的肩膀说:“老兄,你怎么也受伤了?你不是留守连队的吗?”副连长一本正经的说“昨天晚上有人偷咱们的羊羔,我发现了,和小偷打起来了。叫小偷把我的头打伤了”。张勇笑着说:“你不是到羊圈里配种碰得吧。”田老二骂道:“配你娘的腿。”张勇一个扫堂腿把田老二撂倒在雪地上。旁边的那些男知青们都趁机朝田老二踢上几脚。

华秀兰走后,我当了副班长,华秀兰的事情对我的震动很大,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这回事。华秀兰那么爱田老二,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于是一次班务会上,我对八班的女战友们说:“女人一定要自重,没有结婚证书不能随便委身于任何人,情人也会变心的,所谓的爱情是靠不住的,许多男人都没有长期在这里生活的打算,我们这里没有哪个男人的爱情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男人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才谈爱情的,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男人什么罪也不用遭,女人却要承担起一切后果。华秀兰就是个教训。八班的女战士要切记这个教训。”战友们听见这些话,感觉我的话好像妈妈的唠叨一样。于是几个小女生叫我“小妈妈。”我也不推辞,甘心情愿地当她们的“小妈妈”,或者说是:“保姆”吧。这只不过是玩笑。

气温慢慢地回升了,屋外的冰雪开始融化,我和战友们感觉到春天就要来了。连队对那天的军事演习做出了总结,对于我护送梁云英回连队的事情连长说,在草原上迷了路,能够机智勇敢地回到连队,起码不能批评。应该给予表扬。我很满足。有一天我在日记里写道: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希望春天的草原开满鲜花……

这正是:风雪夜遭遇两种狼,拉练时战友受冻伤

 

 

 

冰雪已经融化,春风吹遍了草原,把草吹得非常干燥。这是草原防火的重要时刻。连队经常对战士们进行防火教育,每个人都发了防火证。因为每年都发生几场火灾,所以当时政府对此非常重视,一旦发现是人为的火灾,那当事人一定要判刑。

有一天中午,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下来一个蒙古族少年,他牵着马对着连部的门口大喊:“刘连长,刘连长,你们的冬营盘着火了!快去救火啊!连长急忙跑出门来,往冒烟的地方望去,“他妈的,真是冬营盘着火了,快,快快吹紧急集合号,除了炊事班以外,所有人员跑步去冬营盘救火”。战士们扛着铁锹和大扫把以急行军的速度冲到了火场。

我刚刚到机务排不久,还在跟着师傅学习开车。听到集合号,得知是冬营盘着火了,我就和师傅一起开着东方红75拖拉机拉着五铧犁出发了,我们开足马力,以很快的速度到达冬营盘。这时红色的火苗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整个东营盘全部着火了。师傅对我说:“咱们该打出一圈防火道,这样,火势就比较容易控制住”

于是,师傅在前面开着拖拉机,我到后面把五铧犁放下来开始犁地,我们要把东营盘的四周草地都翻过来,干草被压在底下火就着不起来。

一会儿,全连的战友们都赶到了,他们立即冲向火场,有的挥舞着扫把;有的挥舞着铁锹打着火的干草。

当我们围着东营盘转了两圈以后,看见中间地带的火势已经变小了,红色的火苗没有了,只有一些烟雾还在冒着。

就在我们刚要松懈的一霎那,忽然起风了。火势又变得更猛烈了。战友们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有些人跌倒在火场上,还有一些战友出现了昏厥,被抬出了火场。顿时,局面有些难以控制。

猛然间,出现了一个旋风,把火苗推举上高空,火苗发出呼呼的叫声,连长也有些着急了,大喊一声:“同志们,压住火势!快!。”

这时候,我和师傅加足马力又开了一圈防火墙,师傅对我说:“我们的防火道要宽一些,火势蔓延的机会就小一些。

突然,我看见有人扶着梁云英从中央火场出来了,我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被火烧了手,被烟熏倒了。我赶紧拿出水壶给她喝水。我掰开她的嘴唇和牙齿,给她慢慢地往嘴里倒,还好一会儿,她苏醒过来了。

我把梁云英安置在离火场较远的草地上,回身拿起一把铁锹冲入火海。我想:防火道已经差不多了,拖拉机有师傅照应,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这时候,我发现一个问题:已经扑灭明火的地方,由于冬营盘盖着厚厚的干牛粪,一遇风吹就会死灰复燃。于是我开始用铁锹铲土压在牛粪上,很快火就被控制住了。天彻底黑下来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连队,没有顾得上洗洗脸,就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们很晚才起床,当我们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黑乎乎的脸和手已经把被子弄的一塌糊涂了。妈啊,该拆洗被子了。

 

六月整个草原被青草覆盖,我们的春播工作也结束了。我们机务排开始保养车辆,其他班开始给羊群剪羊毛了。那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羊儿懒懒地卧在草地上,或是悠闲地在草地上散步,我的好朋友梁云英、陈光华、齐兰芳都来给羊儿剪羊毛。不知他们从哪里学来了剪羊毛之歌,那歌词是:“春风吹来阳光照,牛犊子撒欢马驹叫,改良的羊群赶来了,今天就动手剪羊毛……”

当我听着她们美妙歌声的时候,我心里想:这首歌曲如果用蒙古语唱,一定更美妙。谁能想到这种一瞬间的想法竟然在不久就实现了,我不但学会了用蒙古语唱《剪羊毛之歌》了,还学会了用蒙古语和当地牧民交流。这都是后话,放下不提。

值得我们一说的是剪羊毛的季节也是小羊出生的季节,这时候母羊的奶水可旺了,陈光华首先想到了挤羊奶给蒙莲花吃。于是他们每天给母羊挤奶,然后把羊奶烧开,送给嫂子,由她给蒙莲花宝贝喂奶。 有了羊奶的哺育,蒙莲花长得特别健康可爱。

 

 

夏天,天气很热,战士们睡觉都不关门,连队给女兵宿舍配备了流动岗哨,站岗的战士们都比较注意女兵宿舍的安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轮到梁云英和陈光华站岗,深夜两点多,他们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进了9班的宿舍,大喊一声:“口令?什么人?快回答口令!”

对方转身就向外跑,根本不回答口令。陈光华枪法特别准,瞄准了黑影就是一枪。对方受伤了,但是没有伤到要害。立即返回身来来夺枪。梁云英为了保护战友的安全,没有多加考虑,对着黑影的后背就是一刺刀。枪声和呐喊声惊动了女兵们,大家都跑出了宿舍,仔细一看,原来是田老二。

当大家把田老二拖进医务室的时候,田老二因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医生说:“必须马上输血才能救活田庄伟,否则他就有生命危险。”当时为了战备的需要,我们全部都化验过血型,而且每个人都把血型写在了帽子里面。医生看了看田庄伟的帽子,说:“他是A型血。”

当时我正在连队担任巡逻任务,听见喊声跑了过来,一看是田老二受伤了,就知道他没有干好事。心中很是气愤。可是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愿意为田老二输血。我是A型血,我必须立即决定要不要为田老二输血。

医生又说:“张书勤你不是A型血吗?你要不要给他输血?他虽然是个色狼,但是没有犯死罪,我们应该尽人道主义义务,挽救他的性命。就是小猫小狗能救命也得救,何况是个人呢。”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充满了矛盾,最后还是决定给他输血。接着其他几名A型血的女兵也给田老二输了血。

田老二的生命被挽救回来了,是我们女兵给了他第二次生命。通过这次给田老二输血,让我们认识到拯救生命有时候是需要抛弃个人的恩怨的。

经过这次事件,田老二像变一个人似的,他每天沉默不语,经常去炊事班帮厨,早晨起来打扫院子的垃圾,并且挖坑把垃圾埋起来。有时候还打扫厕所……女兵们都说,是我们善良的鲜血改变了田庄伟的性格。又一次田庄伟去团部拉白菜遇到团部商店销售奶粉,竟然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买成了奶粉,他说:“蒙莲花是我们大家的女儿,我也要为蒙莲花做点好事,我去团部赶上了买奶粉,于是就买了给蒙莲花吃。这也是我这个爸爸的一点心意啊!”战士们都说,田庄伟不但心地善良了,而且会说好听话了。

不久的一天,田庄伟到锡林浩特拉海带,那时候海带是我们的主要下饭菜。回来的路上,田庄伟看见一只饿狼在撕咬一个用牛车拉水的女牧民,立即和随车的狼狗一起,赶走了财狼,救下了女人,并把女牧民带回连里治伤。从此,全连战士都对田庄伟重新认识了。女兵们开玩笑地说:“他从一匹色狼变成一只牧羊犬了。”

 

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全连开大会,连长宣布了团长党委的嘉奖决定,奖励了一批在冬营盘救火中表现勇敢的战友们,有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很多战友得到通令嘉奖。对我和师傅开着拖拉机拉着五铧犁救火的行为给予很高的评价,并荣获了三等功。

在大会上连长最后说:“目前,一些老知青已经结婚生子了,还有一些转业老兵的家属也来到连队好几年了,连里已经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读书。邻居牧医校牧场也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两个单位准备联合办一所小学,牧场出一名教师,我们连也出一名教师,牧场方面已经从锡林浩特调来一名教师。连里经过研究决定,调机务排一班副班长张书勤担小学教师。明天一早就去小学校报到。由于牧医校牧场有些孩子不会说汉语,我们的小学教师必须学会用蒙古语讲课。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听到这个决定,我心中十分高兴。自己喜欢读书学习,当教师会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但是我也有一些担忧,我不打算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为了能够顺利调回城里,我暗下决心绝对不在草原上谈恋爱,难道我要为了孩子们而放弃自己回城的打算吗?我到内蒙古兵团已经快两年了,当时对父亲立下的豪言壮语都没有实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见父母呢?

抬头远望草原苍茫,低头沉思我心迷茫……

 

 

【作者简介】

张凤英,笔名太行飞剑。女,毕业于厦门大学。一个执着的文学追梦人,自由撰稿人,2012年开始写作,五年来发表散文和短篇小说近百篇。曾经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当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