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苍茫

发表于《奔流》2018第二期

 

这里是我的家。两间低矮的平房,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兔子窝和鸡窝。鸡窝和兔子窝上面都是晒干的草。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正在用破旧的缝纫机做衣服。我对母亲说:“妈,别做了,去了兵团会发衣服的,冬天有棉衣棉裤,还有皮大衣,夏天有单衣呢。”

母亲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母亲的头发乌黑,眼睛大而有神,她眼神很好,在昏暗的灯光下可以做针线活儿呢。母亲说:“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日难。听说建设兵团只发一套夏天的服装,连个替换的都没有。给你做一套衣服,好替换着穿;再说,你在家穿了十几年破衣服,出门了,总要穿一身新衣服嘛,图个吉利嘛。”

黑暗中传来父亲的声音:“我说他娘,恐怕你做不了那么多呢。明年二丫头也该下乡了,后年就是三丫头,你做得及吗?”

母亲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回答:“总不能叫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走呀,现在还没到做不及的时候,先给老大做一身新衣服。老二不下乡,叫她在家。不是有个政策规定说,多子女的家庭可以留下一个安排工作的吗?叫二丫头留下。她身体不好,不能下乡吃苦。”

父亲说:“要留城也要留儿子,闺女们都下乡去。”

母亲说:“走一步,说一步,儿子还小呢,到儿子中学毕业,兴许大学招生了呢,儿子学习好,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先把二丫头留城再说。”

我听着父亲和母亲这样不紧不慢地吵架,心里很烦。说:“你们有没有完呀,整天为了儿子优先、还是闺女优先的事情吵架,这有意义吗?爹,我告诉你,我一定比你儿子有出息。不信你就走着瞧。”

父亲起了高腔说:“老子不死就看着呢,我看你有什么道道,你要是能顶个儿子使唤,老子算服了你。历来都是说养儿防老,从来没听说过养闺女能防老的。”

母亲说:“张书勤,你不许这样和你爹说话。你是老大,得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呢。”我不说话了,赌气去院子里劈柴。院子里很黑,我借着窗户的灯光劈柴。隐约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别说她了,她就要走了,心里也不好受。”父亲叹了一口气,上炕睡觉去了。土炕上传出弟弟妹妹们说梦话的声音。

我沉闷的劈柴声。

母亲踩缝纫机的声音。

我的心声:“快快离开这个家吧,出去闯一片天地,不干出个人样来,绝不回来见父亲。啊,母亲太可怜了,她用生命哺育了我们,粗暴的父亲总是欺负她。我一定要为母亲争口气!”

 

天蒙蒙亮。我起床了。我悄悄地拿起镰刀、绳索,出了门。

我沿着霸王河走着,脑子里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眼前幻化出下雪的天气,我和父亲一起推着一辆人力车拉煤炭;一会儿又幻化成大白菜。父亲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爆得很高。父亲说:“养女孩有什么用?这些活儿,还得老子亲自干……”

眼前又幻化出下雨天,我和妹妹张书兰推着自行车从霸王河往家走,车上拖满了装着煤核的口袋。妹妹边哭边喊:“大姐,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吧,我受不了了。”我朝着妹妹大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避雨?快走,前面有个桥洞,我们去避避雨。”我们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我们的脸往下流……

眼前幻化出晴朗的夏天,我和妹妹张书兰在毒日头底下割草。妹妹说:“大姐,我肚子饿了,口渴了,回家吧。”我说:“不行,我们今天必须割够300斤草,才能够卖三元钱,妈妈还等着我们卖草的钱买粮食呢”……

紧接着,我眼前又出现了初春季节,校园里的树木满是翠绿,红卫兵砸碎了教室的玻璃,老师们在工宣队的监视下扫院子。一个男生戴着红卫兵袖章打得女教师满脸是血。女教师哭了,红卫兵喊:“不许哭!”

 

想着想着,我落泪了。我看看眼前的景象: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来了。阳光穿透漫天的乌云,天空出现黑里透红的景象。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黑与红交错着,人生多惨淡……

曙光映照着我年轻的、挂满泪水的脸。我对着太阳呼唤:“老天爷呀,谁不想继续读书呀?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这能安静地读书吗?学校被砸烂了,我穷得身无分文,这怎么能安心读书呀?不行,我一定要离开家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闯一片新天地!”

 

晚上,昏暗的车站上一片嘈杂,人们拥挤着,哭喊着,互相说着离别的话语。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铁路制服,这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也是我盼望了很久的一套衣服。我胸前戴着大红花,在父亲的护送下挤上火车,父亲放下行李,找了一个座位,让我坐上。然后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父亲转过身对我说:“闺女,你跟着爹爹吃了十七年苦,如今自己独立生活了,勇敢地去闯出一片新天地吧。爹爹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爹爹说完,拥抱了我一下,扭头走了。我看见父亲的背影,他正在用衣袖擦眼泪呢,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他今天能为我落泪,我就是吃多少苦也值了。我顿时泪流满面。小声哽咽着说:“爹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会叫您和我妈失望。”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车窗上挤满了挥手告别的知青们。站台上送别的亲友们,许多人在哭泣。我感觉到一种生死离别的气氛。

母亲和父亲看见了车窗里的我。他们一边擦眼泪一边向我挥手告别!

我站起来,默默地对着窗户外面。心里说:“放心吧,父亲,放心吧,妈,我一定给弟弟妹妹做出榜样来,不干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家见你们!”

 

张家口火车站。

我扛着行李走下火车,齐兰芳、梁云英和陈光华也从火车上下来了,我们几个拥抱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我说:“朋友们,大家都来了,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战友了,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友。”

“哈哈哈……”四个最要好的朋友大笑起来。笑声里,我们爬上了兵团的解放牌大卡车。

汽车车队离开张家口以后,车与车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的车顺着公路走,开始公路两边是垂柳;后来是高高的白杨树;再后来什么树木也没有了,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不见高山,也看不见湖泊,没有任何坐标,人坐在车上感觉大地在旋转。

不一会儿我晕车了,我看见天空的白云在旋转,大地在旋转,我爬在车帮上吐了起来。梁云英给我捶背。一会儿,梁云英也趴在行李上不敢抬头了。她也晕车了……

卡车越走进草原深处,人烟越稀少,零零散散的蒙古包洒落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就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知青们都不说话了,脸色由兴奋变成了凝重。

突然,车停了。两辆卡车都停了。一个身穿退色军装的老兵对车上的知青们喊:“拿出雨布来,大家用手拉好。暴风雨马上就来了。”

我们翻遍了车厢没有看见雨布。我们敲打司机的驾驶室。

司机出来了说:“什么事儿?”

我说:“车上没有雨布。”

司机说:“没有办法,只好淋雨。”说完司机进入驾驶室,开车就走,车速很快。

瞬间,天上的乌云压下来了,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

车速更快了,女知青们在车上被雨打得喘不上气来。每个人都湿透了……

黄昏时分,我们的汽车来到一个叫查干转运站的地方,路边上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查干转运站”。我们浑身湿透了狼狈不堪。

我们下车以后,转运站的老兵团战友们接待了我们。睡觉的地方是蒙古包的地上,地上有木板和毡子。通过和老兵交谈我们得知自己分配到了三十二团六连,来带队的就是那个穿退色军装的人,她叫刘玉兰,人们都叫她刘排长。

我被风雨浇得病倒了。军医给我量体温。军医说:“你发高烧了,打一针吧。”于是一个护士给我打了针。我忍着眼泪。梁云英却哭了。陈光华说:“别哭了,哭也没有用,我们现在需要坚强。”于是梁云英擦干眼泪,情绪低落地穿着衣服躺在潮湿的毛毡上睡了。

我们都没有吃东西。老战友们给我们发了两个馒头。那馒头还放在身边的背包上,馒头上落满了苍蝇。那苍蝇个头很大,看着这些我有些恶心。

 

翌日,草原崭新如洗。天是那种深邃的蔚蓝色。地是那种深绿的草绿色。百灵鸟在草丛间尽情地歌唱。休息了一个晚上,知青们又恢复了体力。感觉草原不是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些美丽动人。

军医又给我量体温。拿出体温计,看了一眼,说:“好了,好了,不发烧了。可以出发了。”

不一会儿,军号吹响了。刘排长组织大家站队。然后开始训话:“同志们,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离开家踏上来兵团的路程开始,你们就是兵团战士了,以后听见集合号声,要在一分钟之内集合完毕。昨天,我们有七个同志感冒发烧了,今天都退烧了,发烧的同志们都比较勇敢,除了少数同志哭鼻子以外,大家都表现很好。希望今天大家要再接再厉,坚持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到达连队,我们要做到没有一个掉队的。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回答的比较迟疑。

这时候,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在刘排长面前停下了。来人翻身下马,给刘排长敬礼。马匹被一名老战士拉走了。

来人对刘排长说:“五连的军车在路上出了车祸,我们的军车和对面来的车发生刮擦,两个新战士死亡,五个摔成重伤。团长命令你给战士们再讲一遍坐车的纪律。强调一下不要把腿放在车帮外面。”于是,刘排长分别来到男生车和女生车,讲了坐车不许把腿放在车帮外面等等注意事项。还说:“五连的车出了事故,希望我们三十个人安全到达连队”等等鼓励士气的话。

然后卡车缓缓地离开了查干兵团转运站。

 

草原的秋天是火辣辣的,蓝天上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一点儿风也没有。大家热的把外套都脱了。只穿一件衬衣。路上,大家饿了吃饼干;渴了喝军用壶里的水。

车突然停了,刘排长钻出驾驶室,对车上的知青们喊:“同志们,毛主席说过,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我们已经走了一千八百多公里,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大家表现都很好,很勇敢,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你们就这样坚强,希望你们在坚持最后五小时,胜利是属于我们大家的。”然后她又钻进驾驶室。

车队又出发了。继续向着草原的纵深处进发。陈光华对着我的耳朵说:“张书勤,你注意到了吗?连蒙古包也不多了,草原的颜色变黄了。我们离开家越来越远了。”

我说:“是呀,看来我们已经离开家很远了,我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那是在草原的深处。那黄色的可能是成熟的麦子,我们可能赶上秋收了。”车上大部分人都疲劳得睡过去了。

 

突然,有人惊叫道:“快看:一群狼!一群狼!”

我抬起头,朝车的左侧望去。一群土黄色的草原狼正在围捕一群白色的羊群。羊群飞跑着、躲避着,咩咩地叫唤着;狼群追逐着,撕咬着,发出呼呼的声音,景象十分惨烈。就像是现实版的动物世界一样。司机师傅也停下车来,有意让我们观战。

突然,随着牧羊姑娘的一声长哨不知从哪里蹿出十几条猛犬恶狗,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冲向狼群,最高大威猛的黑色杀手狗,径直冲向狼群的头狼,紧随其后的狗群,争先恐后地狂吼猛扑。

狼群一看大事不妙想着北山狂奔,狗群渐渐地被狼群甩开了距离,一条头狼和几条巨大的狼跑在最前面,头狼似乎还叼着一只小羊。司机大声喊:“看,那是头狼!只要把它咬死,牧羊犬就胜利了!”

这时候,牧羊姑娘的同伴们也骑着快马从四面八方赶到了现场。一场人和牧羊犬合作,围歼草原狼的战斗打响了。

狼群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北山逃去……

狗群仗着人势,穷追不舍。突然,头狼不见了,只听见牧羊人的喊声:“头狼掉到陷阱里啦!”

司机对车上的知青们说:“这是草原人最善于使用的猎犬陷阱阵法。看,狼群无首,群狼就乱了。”

他说错了,群狼发了狠,以亡命的拼劲冲进狗阵,撞翻了一大片狗。山坡上立即展开了一场狗狼恶战,狼牙相撞,犬牙交错,尘土飞扬,兽毛翻飞,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颈喷涌。知青们从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狼狗大战,惊得发不出声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个老牧民大喊:“巴图,巴图,冲!”一条超级大黄狗冲了上去,直逼那最大的狼,死死咬住狼的脖子。狼群好像都认识这条超级大黄狗,领教过超级大黄狗的武功,惊得连连后退,不敢近身。

狗群突然开了窍,大狗们纷纷效仿巴图的样子,一头一头冲进狼群,死死咬住狼们的脖子。牧民们手握套马杆冲进重围,将狼群分割分散,狼们顿时大乱。狼群见大势已去,全体发力,依仗着狼心孤胆,纷纷冲出重围,四处逃生而去……

女知青们从没见过这场面,一个个紧握双拳,既兴奋又紧张。我在她们中间,心想或许这就是草原荒蛮的一面吧。可我哪里知道,这才知是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跟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这简直就是清风细雨。

 

我对梁云英、陈光华和齐兰芳说:“看见了,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生存环境,没有伙伴不能随便离开连队。不然就成了野狼的午餐。”于是四个人紧紧地握住双手,是紧张也是团结。

我说:“这里人烟稀少,狼群很可怕,我们四个要互相提醒,不能单独行动。不能让自己单独面对草原狼。”

“对。一定。”四个人又紧紧握手。我的心第一次感觉到十分紧张。

这正是:站台前知青别父母,草原上新兵旅程难啊!

 

天刚蒙蒙亮,嘹亮的集合号声响彻云霄。

我急急忙忙穿上那身新军装,胡乱带上帽子跟着班长来到操场上。我的好朋友梁云英和齐兰芳早已经站在队伍中了。

我们三排的排长是刘玉兰,就是她陪伴了我们一路。她整理好队伍,向连长报告完人数,全连战士都开始向着连队东面的麦子地跑步前进。一直跑到新兵都跑不动了,稀稀拉拉的掉下队来,老兵们还在队伍里跑着,连长才发布口令说:“齐步走”。回到连队以后,连长列队总结说:“通过早晨的跑步,新兵和老兵的差距就出来了,新兵需要刻苦锻炼才能够和老兵一样承担起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任务。否则只能拖后腿!”

我很赞同连长的批评,对梁云英说:“我服了,老兵的身体素质就是好。”一些新兵们也都服了。早晨出操老战士根本不感觉累,他们认为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我们新战士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由衷地佩服老兵们,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按照惯例在大食堂门前排队集合,高唱东方红,然后才允许吃饭。早饭吃小米稀饭、馒头和咸菜。吃完早饭以后,我们班长徐楚梅说:“大家准备一下,今天去哈斯河畔脱坯。”我一听要劳动,就赶紧换下新军装,穿上在家割草的时候穿的那件男式旧军装。梁云英说:“你怎么把这件旧衣服也带来了?”我有些故意显摆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旧衣服,它是我表哥在新疆当兵的时候穿过的,我姑奶奶把它送给我,是希望我和表哥一样有出息。我一定不能辜负了姑奶奶的期望。”梁云英说:“你总是做美梦,可惜那美梦是猴年马月也实现不了的。”我神秘地笑了,接着说:“我是个梦想家,没有梦想我会死的。”梁云英也笑了,她学者高尔基外祖母的口吻说:“可怜的孩子,希望你梦想成真!”

“别说笑了,赶紧出发吧。”排长一声命令,大家拿着铁锹、耙子、模具和脸盆等工具出发了。我听说干活儿的时候没有开水喝,还背了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书包。

哈斯河畔在连队的西北方向一公里处,是一条非常清澈的小溪,小溪边上还有一口水井。小溪的不远处是锡林浩特畜牧学院的实习牧场,这里养着许多改良羊,还有奶牛,有二十多户人家,在草原上就算一个人口相对集中的居民点了。实习的学生和老师们经常从这小溪边的水井中取饮用水。一些游牧民也来小溪边饮牛、饮马和让羊群喝水。这里的风景十分优美,经常有野鸭子出没。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蓝天白云下的悠闲的羊群,感觉这风景实在是太美了!

连队的脱坯场就在哈斯河畔的边上,我们三排的新兵在老战士们的带领下用铁锹挖土,然后浇上水,再脱了鞋用脚丫子踩泥。泥和好以后把它用铁锹铲起来,摔在模子里,用手抹平,拿起模子一块土坯就脱好了。这是个力气活,手上没有力气是不可能一下子铲起一块土坯需要的泥的。我在家的时候干过这种活,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梁云英、齐兰芳和其他一些新兵都是第一次干这种力气活,特别是要光着脚丫子在泥土里劳作,她们有些吃不住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手上磨起了血泡,哭鼻子了。

刘排长叫大家坐下来休息,她对大家说:“同志们,磨起血泡是正常的,这说明你们缺乏锻炼,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现在经过两年多的锻炼,我们手上已经磨出了老茧,就不会出血了,我们来到祖国的北部边疆,来到大草原,就是要磨一手老茧、练一颗红心。所以我们不能哭,不能向困难低头。指导员经常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下面我们来一起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于是大家开始大声地背诵那段在当时人人都会背诵的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背诵完以后,大家又开始干活了。劳动中不时传来女战士们清脆的歌声……

 

中午,炊事班的李正孝赶着一辆马车前来送饭了,那是一匹白马,很老实的母马。小李个头只有1米6左右,还是个豁嘴,俗称兔子嘴,外号叫“漏”。人长得虽然丑陋,但是心地很善良,做的一手好菜,连队的病号饭都是他亲手所为。锡林郭勒盟这里的生活,从这顿午饭就看出来了,白面馒头随便吃,白菜土豆和海带豆芽两个菜,每人一碗。这种生活水平是知青们在家是享受不到的。那年月,城市居民的粮食总也不够吃,就说我家吧,一个月的粮食20天就吃完了,如果不是父亲开荒种地,用土豆萝卜充饥,那生活就没法过了。所以,知青们干了一上午活,能吃上一顿饱饭,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吃饭以后,休息半小时,知青们都躺在草地上睡了。她们沐浴着大草原和煦的阳光睡得很舒服。用实际行动证实了那首兵团战士的歌曲所描写的生活:“蓝天做帐地做床,泥沙拌馍可口香,狂风为我送歌声,广阔草原好战场……”我的神经被一系列的新鲜事物所激动,没法入睡,我从随身所带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读起来了。那是一本没有封面的《共产党宣言》,书的纸有些发黄,是北京的姑奶奶送给我的,45年的版本,都是一些繁体字,读起来比较困难,但我很喜欢读,在家的时候读了一遍,有些道理不太明白,想再读一遍,就带来了。

我刚刚看了没有几页纸,就听见副班长华秀兰一声大喊:“不许看黄色小说!”我抬头给了她一个白眼,心里想,你敢说这是黄色小说吗?然后继续读书。

“张书勤,我说你呢,不准看黄色小说。”华秀兰重新说了一遍。

“我这不是黄色小说,是一本旧书,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的书。你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针锋相对地回了她一句,低下头继续看书。

“上班时间不许看书。你个新兵蛋子,还反了你啦。再看我给你扔到泥里去!”华秀兰有些恼羞成怒了。我故意不动声色,继续读书。心里说:“这是休息时间,她们睡觉,我看书,你管的着吗。”

突然,华秀兰发疯似得跑过来,夺过我手里的书扔进了脱坯用的烂泥里。那时候,我对书的喜爱达到了崇拜的程度,谁对我的书不客气,比挖我祖坟还要令我气愤。于是我顺手抄起一把铁锹就朝华秀兰劈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梁云英一把夺过了我手里的铁锹,大声吼道:“你疯了吗?这一锹劈下去,出了人命你怎么办呀?你妈妈爸爸可怎么活呀?”我立即愣住了,捡起烂泥里的书,气哼哼地说:“华秀兰,我告诉你,要仗着你是副班长,就欺负我们新兵,没门!”

看来梁云英的夺锹,起了一定的作用,我虽然劈了华秀兰一铁锹,但是没有什么大伤,华秀兰害怕了,但还不示弱说:“你等着,晚上班务会见。”

 

晚上,按照惯例开班务会,副连长田庄伟参加了我们八班的班务会,指导员和连长到团部开会去了,副连长就是连队最大的官了。班长徐楚梅先领着大家学习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然后说:“今天,张书勤不服从领导,差一点和副班长打起来,这是什么行为?大家谈谈吧。”

知青们都沉默不语,副连长田庄伟看大家都没有发言,就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张书勤,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你不该在工作时间看书,工作间的短暂休息时为了恢复体力接着再干活儿的,你看书自然不利于体力的恢复,体力恢复不好必然不能干好下午的活儿,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完成屯垦戌边的光荣使命。所以以后不许看书了,即便是好书也要等到晚上和星期天再看,这是其一;第二,是你看的是黄色小说,作为一个兵团战士你不该看黄色小说。张书勤,你先来做检查吧。”

我不服气,撅着嘴,梗着脖子,不说一句话。

副连长田庄伟继续吼道:“说你呢,张书勤,为什么不说话?”我小声嘟囔着:“不愿和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说话。”

整个晚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用沉默表示蔑视这两个人,他们是连《共产党宣言》都没有看过的人。知青们都在副连长的启示下做了轻描淡写的发言,这个说,是呀我们应该服从班长和副班长的领导;那个说,以后不看书就行了。开完班务会,我就被孤立起来了。只有我的好朋友梁云英和齐兰芳还和我小声说话,其他人都不敢与我说话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变了,下着雨,副连长通知:“大家都在宿舍里休息,张书勤一个人到井台上打水。”我知道他这是对我看书的惩罚。我心里不服气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到井台上打水吗?于是,我拿起两只桶,来到井台上。小雨下个不停,不多一会儿我的衣服就湿透了,秋风吹来冷飕飕的。我肚子饿、身上冷,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晚上,我开始发烧了,浑身酸疼,不停地咳嗽。梁云英叫来了军医和连部的卫生员,军医肖玉坤给我量了体温,说:“39度2,打一针退烧针吧。”于是,卫生员赵军给我打了一个肌肉针,可能有镇定剂的成分,我安静地睡着了。

天亮以后,我退烧了。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肚子饿,想去食堂找点东西吃。我慢慢走向厨房。厨房里只有豁子嘴李正孝在,他说:“张书勤,你怎么啦?”

我说:“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很饿,能找点东西吃吗?”

李正孝打了一碗海带汤,拿了一个馒头给我。我刚吃了一半馒头,副连长就来了,他一把夺下我手里的馒头,说:“你不承认错误不能吃饭。李正孝,你怎么搞得,不知道张书勤正在反省吗?她看黄色小说,罚她干活和饿肚子”李正孝说:“报告副连长,我不知道情况。”

副连长很不客气地对我说:“炊事班还要做饭呢,你赶紧去井上打水。”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李正孝是个心地善良的炊事员,他对我很同情,说:“张书勤,走,我帮助你一起打水,今天我值日。”于是,李正孝就拿了水桶和我一起去打水。这时候雨停了,天气阴沉沉的。秋风已经有几分寒意,吹得人冷飕飕的。李正孝说:“张书勤,你怎么得罪副连长啦?”我说:“我在午休时间看书,看的是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副班长华秀兰说我看黄色小说,我不服,就和华秀兰吵起来,晚上班务会副连长来了,让我承认错误,我不承认,所以他就用不让吃饭来惩罚我。还要让我给炊事班打水。”

李正孝说:“张书勤你还不知道吧,副连长和华秀兰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呀,他们不是正常的同志关系,而是男人和女人的特殊关系,他们很早以前就好上了。你得罪了华秀兰,就等于是得罪了副连长。不过你不要害怕,副连长这个人没文化,那在全连也是有名的,咱们连长和指导员过几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大学生出身,他们知道你看的书不是黄色小说就行了。”这时候,我挑起一担水刚要走,腿一软,就摔倒了。李正孝赶紧把我扶起来,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这样没力气呀?”我说:“我昨晚上发烧39度多呢,今天腿上一点儿劲儿也没有。”李正孝说:“来我帮助你挑水吧。”于是李正孝就把水倒在厨房的水缸里,他连续挑了五担水,终于把缸灌满了。

李正孝对我说:“走,我带你到卫生室看看医生。如果军医认为你可以休息,你就可以休息了。就没有必要受到惩罚啦。”

我们来到连队的卫生室,那是在男生排的隔壁加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军医和卫生员就睡在这里,这里又是给全连战士们看病的地方。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感觉有些陌生。李正孝对军医说:“肖军医,张书勤感冒了,你开个病假条叫她休息吧,不然副连长田老二还要罚她饿着肚子挑水,这要是掉到井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李正孝就把我和华秀兰的冲突说了一遍。军医肖玉坤听后说:“这个田老二就会欺负新兵。好,我看看你还发烧吗。”他把体温计给我,我把体温计放在腋下。五分钟后,拿出来一看38度2,肖玉坤军医说:“休息。你有病,我做主叫你休息”。他开了病假条,递给我。然后给了我一些感冒药。

我拿着病假条和感冒药回到宿舍,躺在炕上睡着了。中午没吃饭,晚上还是没有吃饭,只喝水充饥。想到自己刚来连队就遇到这么不讲理的副班长和副连长,心中很气愤也很无奈。

 

第四天早上,连长刘世濂和指导员葛世龙回来了,连长骑着枣红色的千里驹;指导员骑着雪白的追风龙,他们兴致勃勃地一路赛马跑回来,到达连队的时候,马都出汗了。这时候起床号正好吹响。

连长让通讯员牵着马去骝骝,马喘着气慢慢地走着。连长问通讯员:“这几天没有出什么事情吧。”通讯员把我与副连长他们的矛盾简要的说了一遍,连长说:“去拿那本书来,我看看到底是本什么书。”

通讯员跑步来到八班,对着正在炕上躺着的我大声喊道:“张书勤,连长回来了,他想看看你那天在哈斯河畔脱坯场看的书。”我艰难地爬起来,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已经发黄的《共产党宣言》递给通讯员。通讯员立刻回到连部,把书交给连长。

连长翻开书仔细的读起来,不一会儿,抬起头哈哈大笑。通讯员说:“连长你笑什么?”连长说:“这个田老二,他识字不识字呀,怎么把这本书叫做黄色小说啦?”通讯员说:“可能是看见纸张是黄色的吧!”连长笑着说“难道说黄色小说就是指的纸张的颜色黄吗?”。

指导员葛凤龙来也了,说:“老刘,大老远的就听见你笑了,笑什么呢?”

连长把书递给指导员说:“老葛,你看看吧,我们的共产党员田老二竟然说这本书是黄色小说。”

指导员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又看看封底的的日期,说:“这是抗日战争时期由晋察冀边区印制的书啊,历史文物啊。可惜没有封面了,不然可是一件革命文物呀!”

通讯员又把我和副连长闹矛盾的事件讲给指导员听,他最后说:“张书勤已经四天没吃饭了,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您要再不去看看,可能会出大问题了。”

指导员说:“小李,去到炊事班做点面条给张书勤送去。连长,我们去八班看看张书勤。”

指导员、连长和通讯员小李一起来到八班,看到我还在炕上躺着。通讯员说:“张书勤,连长和指导员来看你了,你的书他们看了,说不是黄色小说,是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经典名著啊。”

听了这些话,我顿时泪流满面,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说:“连长、指导员,让你们操心了,都怪我脾气不好,在午休时间看书。”

指导员说:“午休时间看书,这没什么错嘛,以后准许你在劳动之余看书,就说是我批准的。你还有什么书?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艰难地站起来,来到走廊上,打开自己的木头箱子,里面有三十几本书。指导员绕有兴趣地说:“我们看看都是什么书,喔,鲁迅杂文选,中学物理,高中数学,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我的大学,童年,在人间,牛虻,高中语文,怎样写新闻报道,黑板报书画,西游记,三国演义,国家与革命,……都是些好书嘛。这样吧,你把这些书贡献出来,咱们建立一个小图书室,你来做管理员,大家可向你借书看,谁有图书也可拿出来,大家一起看,你看如何?”

我一听,高兴极了,很痛快地说“好的,我一定把图书室办好”。连长说:“我们可以开展读书比赛,看谁读得多怎么样?”指导员说:“好,就这么办。”

这正是:新兵莫名受惩罚,连长提倡读好书。

 

秋天的草原慢慢地变黄了;大雁排着特有的队形飞向着南方,秋收会战开始了,十二台拖拉机牵引着康拜因收割机一字排开。机务排长端正地坐在第一台拖拉机上。只听见啪啪啪三声枪响,麦收的战斗打响了,拖拉机一起轰鸣着闯进麦海,麦浪一片片的收进了康拜因收割机的喂入链,不多时,脱粒好的麦子就来到康拜因顶部的粮食斗里了。车斗满以后,就卸到解放牌卡车上拉回连队的打谷场上。

我所在的八班和九班一起负责在打谷场上晾晒麦子。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特别适合晒麦子。那天我正在低头清理打谷场上杂草的时候,华秀兰突然打开了扬场机,扬起的麦子像暴雨一样打下来,我的眼睛迷了,一时间疼痛难忍,我赶紧躲到一边去,眼泪流了出来。华秀兰说:“看那娇气的样子,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就哭了?”我心里想:这不是玩笑,这是报复,对上次午休看书事件处理结果不服气的报复。我跑到她跟前狠狠地说:“华秀兰,咱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玩笑可开,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我开这种玩笑,否则我要你好看。”华秀兰说:“不识好歹。”

第二天,我感觉眼睛还是不舒服,就来到卫生室,对肖医生说了昨天的情况,肖医生给我开了一瓶眼药水,说每天睡觉的时候使用,两三天就会好的。

可是三天过去了,我的眼睛不但没有好,反而疼得更厉害了。我提出去团部医院看看,肖医生同意了。华秀兰知道后对肖医生说:“你怎么这样小题大做,张书勤是没事找事,我和她开玩笑,用扬场机弄了她一身麦子,想吓她一跳,她就说弄坏了眼睛,你就信了?”肖医生说:“作为医生,我根据事实办事情,张书勤的眼睛充血严重,眼睫毛内倒,我必须叫她去团部医院复查和医治,这是医生的道德,你懂吗?”华秀兰哑巴了。

中午,肖军医接到了团部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张书勤得了倒睫,就是眼睫毛向内倒,需要到师部医院手术治疗。手术期间需要有人护理,连队要派一名有责任心的女同志来护理。于是,连里就派梁云英到师部医院护理。

十天以后,我回来了,我的眼睛手术很成功,不但是眼睛不疼了,而且眼睛变大了,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

 

冬天到了,农活儿少了,组织学习的时间多了。有一天,在班务会上华秀兰和我为了“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华秀兰说:“人的正确思想来源于毛泽东思想,多学习毛主席的书,就有正确的思想啦。”

我说:“人的正确思想来源于实践,就连毛主席的思想也是来源于中国革命斗争的实践,如果没有中国革命的实践,就没有毛泽东思想”。华秀兰说:“你这是诋毁毛泽东思想。”我说:“你少给人扣大帽子,我说的这些话是有理论依据的,在毛主席的著作中有这方面的论述,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不懂装懂。”华秀兰不服气去找副连长来评理。副连长来了,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

我被骂得急眼了,就说:“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早已经把自己开出人籍了!你们在种子囤里干的那些事,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去看看吧,那里写着什么?‘配种站’!你们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这么说也只是听了大家的传言,谁也没有证据,但是我发现华秀兰已经四个月没来例假了。而且,华秀兰经常恶心呕吐且腰身越来越粗。我曾经伺候了我妈妈两个月子,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对孕妇太熟悉了。于是我便猜测华秀兰可能是怀孕了。所以才骂出这么狠的话来。华秀兰被这句话气的涨红了脸说:“你给我说清楚点儿,否则你就是造谣。造谣可耻!造谣可耻!”

我说:“谁可耻还不知道呢。反正谁肚子里有鬼大家心里最清楚。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小孩生出来就会真相大白的。”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华秀兰。当天晚上,华秀兰就找肖医生看病,说了四个月没有来例假的事情。在建设兵团女兵发生闭经的事情很常见,一般打几针黄体酮就会好的。于是,肖医生给华秀兰打了几天黄体酮,仍然没有效果。肖医生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对妇科疾病不熟悉,你还是去团部医院看看吧。那里的医生技术比我全面。”

第二天,华秀兰就乘坐着连队送粮食的大车去了团部。团部医院的医生让华秀兰化验了尿液,然后说:“你的病很特殊,需要去师部医院治疗,我们这里没有医疗设备。”并且用医院的马车把华秀兰送到师部医院。

师部医院有妇产科,都是女医生,主治医生很肯定地说:“你没有任何病,你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华秀兰哭了,大骂那些女医生:“你们毁坏了我的声誉,你们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我还是一个未婚青年,怎么会怀孕呢?呜呜呜……”

女医生非常严肃地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自己还不清楚吗?没有结婚是吧,孩子不能要对吗?上产床吧,拿出来就行了。快上产床吧,有没有怀孕,拿出来看看就知道啦。”这一下,华秀兰顿时就哑巴啦,她抽泣了一会儿,打定了主意说:“我要给连队打电话。”女医生说:“打吧,这里就有电话。”

华秀兰先打通了连队的电话,然后找副连长说:“老田呀,我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咱们申请结婚吧。”

副连长吞吞吐吐地说:“秀兰,你把小孩打掉吧,我不能跟你结婚,我去年回家探亲的时候,已经跟我们村的舒兰结婚了,舒兰夏天来信说她已经给我生了儿子,我和舒兰的儿子已经八个月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说出来你会伤心的。我没有办法,舒兰是我妈妈看中的媳妇,她答应照顾我有病的妈妈,我不能和你结婚了。你赶快把孩子打掉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华秀兰真是欲哭无泪,她只能恨自己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按照兵团的规定,有三年兵团战士的经历,就可以申请结婚了。华秀兰已经在兵团干了四年了,她可以申请结婚。但是副连长现在已经成家,不能与华秀兰结婚。华秀兰只有一种选择,做流产手术。

她无奈地上了产床,第一次叉着双腿,把女人的部件摆在穿白大褂的女医生面前。女医生给她的外阴部用酒精消毒,她轻声说,疼。女医生说:“这就嫌疼了,舒服的时候怎么忘啦?”华秀兰感觉医生的动作很粗鲁,用镊子夹着棉花消毒的力度太大了。她说:“医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女医生说:“以后就有经验了,哪个女人不怀孕呀,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怎么样?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要你啦?”华秀兰委屈地哭了。整个产床都在颤动。女医生用戴着胶皮手套的手,使劲伸进华秀兰的阴道,华秀兰疼的哎呀一声。女医生说:“你是千金小姐吗?这么大呼小叫的,怎么做流产呀?知道吗,生孩子那是花熟蒂落,做流产是生拉硬拽,疼一点是很正常的,你忍着点吧。”华秀兰含着眼泪说:“好的,我配合。”接着就听见金属发出了碰撞声。不知道是大月份胎儿本来就难做,还是医生对她有气故意为之,反正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她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医生给她看那个托盘中的已经粉碎的胎儿,有胳膊有腿的,眼睛像黄豆那样大了,医生说:“多么可惜呀,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死了。是个男孩。如果生下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喊妈妈啦。”

听到这些话华秀兰突然大声地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哭自己怎么就没有弄明白是怀孕了,而不是妇女病;她哭自己怎么就爱上了没良心的田老二,他竟然偷偷地和家里的女人结婚了;她哭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差,竟然成了反面教材。她心里想:“张书勤这回可以看我的笑话了,倒霉,让她的诅咒生效了!”

“畜生!畜生!”她一边哭一边骂,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田老二。她没有住医院,第二天就乘坐大车回到了连队。

连队党支部上报团党委,给田庄伟留党察看处分。并降级为副排长使用,安排在连队后勤排。后勤排不太正规,包括羊倌班、大车班和喂猪班。一周以后的星期五下午,全连队开大会,安排田庄伟和华秀兰在全连大会上做书面检查。

开始,我感觉很解气,但是当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华秀兰痛苦的呻吟时,我开始怜悯华秀兰了。于是我找到指导员说:“指导员,华秀兰身体太虚弱了,等她身体好一点再叫她做检查吧。”于是指导员叫华秀兰做书面检查,由文书把书面检查张贴到饭厅给大家看。

田庄伟在检查中,口口声声说自己意志薄弱,经不住美女和糖衣炮弹的袭击等等,把责任都推到华秀兰的身上。华秀兰的检查里都是说是自己主动的,是自己先爱上田庄伟的,希望领导免除对田庄伟的处分等等。两个人的书面检讨都贴出来了,连队里开始议论他们的事情,男生们都说华秀兰够仗义,自己承担了身体的痛苦,还主动承担责任精神痛苦,以便为田庄伟开脱。这种女人是值得爱的。

大家都说田庄伟不够男人。一些男生说,这种事情女人主动也没有用,就是脱光了衣服躺在那里有什么用,男人是天生主动的动物。男人不主动,难不成女孩还会强奸男人?岂有此理!

我感觉大家的议论很难听。我心里想:“华秀兰已经这么悲惨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能再伤害她呢?”

华秀兰身体虚弱平时躺在炕上,每天吃病号饭。班里的战士们每天在打谷场上干了一天的累活,回来还要照顾她。我面对这一切,表面上很冷漠,但是内心深处很可怜华秀兰,毕竟她也是兵团战友,也是和我一样的知青。班长徐楚梅说:“张书勤,华秀兰已经这样了,你就别生她的气了,该你值日的时候就照顾照顾她吧。”我说:“我不是没有力气照顾她,也不是生气,我是给她一点做人的尊严。我照顾她就等于是骂她。”

华秀兰在炕上躺了两个多月,她的身体不但没有见好,反而越来越坏,人瘦了二十多斤,脸色苍白无有血色。我想:“以前我妈妈生孩子,也就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就恢复好了,做流产的时候半个月,怎么华秀兰这么难恢复呢?不会是留下后遗症了吧?”想到这里,我开始从内心可怜起华秀兰来了,毕竟我们都是知青,都是远离父母来草原的女孩,于是在轮到我值日的那天,宿舍里没有人,华秀兰又哭了。我就对她说:“华秀兰,我说你还是给家里去个信,或者打个电话,说明你现在的情况,让你父母接你回家到大医院看看,我感觉你的手术做坏了,我妈妈也做过流产手术,两个礼拜就好了,你都70多天了,还流血不止,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华秀兰哭得更厉害了,整个身子都在抽动,她说:“谢谢你,张书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嫌弃我,现在班上的人都开始烦我了,我没有脸给家里写信,这太叫妈妈爸爸伤心了。”

我尽量很耐心地说:“我妈妈爸爸对我说过,一个人对社会再无用,对亲人来说都是宝贝,你爸妈不会嫌弃你的。我想你的爸妈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他们只有怜惜你。你有爸爸单位的电话吗?我帮你与家里人联系。”

华秀兰说:“我有爸爸单位的电话号码。可惜我从没有打过。”

我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明天就去团部邮局给你爸爸打电话,把你的情况告诉他,叫他来接你回家。你能相信我吗?”

华秀兰说:“我相信你,你是好人,我以前……”她说不下去了,把爸爸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并对我说:“给家里打电话的事情,你帮我保密好吗?”我点点头。

1971年9月中旬的一天,连队突然接到上面的电话通知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战友们都穿上衣服,子弹上膛,打起背包,准备好压缩饼干。随时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这种战备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战士们一个星期都没有脱衣服睡觉。大家都预感到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是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领导上说,蒙古和苏联有可能要对我们的发动进攻。直到传达了林副统帅逃跑的57号文件,大家才恍然大悟。

一周以后,连队解除了战备状态。我来到团部邮局,自己花了3元钱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那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把华秀兰的遭遇告诉了她的爸爸。秀兰爸爸听了既气愤又着急,但是从呼和浩特到锡林浩特路途很远,一周后,华秀兰的爸爸才来到连队,她爸爸到达连队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到了田老二,把他一顿暴打。

华秀兰被她爸爸接走了。不久我收到了华秀兰爸爸的一封来信,他说华秀兰的子宫在流产手术中遭到了破坏,引起并发症,现在只能摘取子宫才能生存。以后也不会再生育了,他还说:“谢谢八班所有战友们对华秀兰的照顾;谢谢张书勤及时跟家长联系,不然华秀兰就没命了”,他最后说,“正在给华秀兰办理病退手续,华秀兰不会再回来了,希望以后常联系”等等。战友们看了信都唏嘘不已,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被副连长害惨了,她不但身体受到伤害,而且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

这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恨可怜任由之!

 

苍茫的草原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战士们被安排在宿舍里学习。报纸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书籍也都看过了,大家都感觉十分无聊。有人提议叫我给大家讲故事。

八班战士们正在听我讲故事,讲的是《一只绣花鞋》。“第二章是卢教授的回忆……”我刚要接着讲下去,刘玉兰排长进来了说:“等一等,给大家说个事儿,连长今天出去打猎,捡了一个婴儿,打算叫嫂子给养活着。可是现在奶粉不够吃的,谁有奶粉,请拿出来给婴儿吃……”

梁云英说:“排长,我还有半袋完达山奶粉呢,给你拿去吧。”

齐兰芳说:“排长,要不要白沙糖,我这里有点。”

我问:“是男孩、是女孩?连长要收养这个孩子吗?”

刘排长说:“是女孩子,连长说我们全体女兵都是她的妈妈,全体男兵都是她爸爸。”

我说:“明白了。”大家都说:“明白什么啦?”我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到屋外面,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毛巾被,对刘排长说:“这是我阿姨送给我的毛巾被,送给那个孩子吧。”刘排长说:“对了,忘记说了,连长给那个婴儿取了名字,叫蒙莲花,说她是连队之花。生在内蒙,所以姓蒙。”

 

第二天,门外的雪还是下个不停,刘排长说:“今天,安排大家写学毛著的心得体会。”我去箱子里拿书,遇到陈光华也在开箱子。陈光华说:“张书勤,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我的连衣裙改成一件小孩棉袄,你能帮助我吗?”

我说:“我不会裁剪,我们一起去找连长家嫂子吧,她肯定会的。”于是我们拿着连衣裙去连长家。

嫂子正在给那个孩子喂奶,连长的女儿刘军燕在喝稀饭。刘军燕5岁了,她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我们把做小孩衣服的事情跟嫂子说了。

嫂子说:“谢谢你们的心意,这条裙子这样大,给婴儿改衣服可惜啦。还是拿回去吧。”我们说,留着也不会穿了,压在箱子里还不是浪费。于是,嫂子留下裙子说:“好吧,我先留着等蒙莲花长大一点再给她做,现在还有穿的。”

我说:“嫂子,你打算这点奶粉吃完了喂什么呢?”嫂子摇摇头。

我又说:“不如叫炊事班的李正孝煮小米稀粥给蒙莲花喝,煮的时间久一点,用稀米汤喂养孩子,挺好的,我弟弟小时候就是吃稀米汤长大的。”

就在这时候,团部政治处来了电话,所有的党员去团部集训三天,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可能有大的事件发生。党员干部回到连队全连以后,传达了57号文件。谁也没有想到党章中规定的接班人、副统帅林彪竟然逃跑摔死在温都尔汗了。兵团战士们的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们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是可信的。那是一种上当受骗又没法发作的感觉

在学习57号文件的时候,要求各班组织大家自由发言,谈各自的学习体会。一排有个新战士说,听了文件,感觉林彪在“五七一”工程纪要中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的劳改,还是挺有道理的,以为是在为知识青年说话呢。仔细一想这不是挑拨知青和中央的关系吗?我听了这样的话,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但是究竟怎么回事儿,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天,我陪着梁云英到团部去看病,发现那些当卫生员的知青们都在读马列的原著,他们说:“只有亲自看看马克思是怎么说的,才知道该怎么看待目前的形势。现在谁的话也不能相信了。连我们最信任的副统帅都成了叛国贼,还有谁值得信任呢?”我想也对,我们不能只听别人的话,应该自己看看马克思原话是怎么讲的。于是我也从团部书店买了《反杜林论》和《列宁哲学笔记》,想从哲学的角度研究一下我们面临着的现实。

 

由于政治形势的紧张,连队里加强了晚上的岗哨和巡逻的力量。大家都说,那天晚上,林彪坐着三叉戟就是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的。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一天夜里,人们睡得正酣,一阵儿紧急集合号角声把人们惊醒了,我们穿上棉衣棉裤和皮大衣,每个人都像狗熊似的。打起背包,扛上七、八斤重的半自动步枪来到院子里集合,动作都不是很快。风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白毛风刮个不停,院子里的雪有二尺多厚了。连长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刚接到团部的命令,有人将中共中央的57号文件丢失在边境线上,引起苏修特种部队进入我国边境,就在我们的东北方向,团部命令我们去围歼这部分敌人。时间紧迫,就不多说了,同志们,出发。”于是连队开始向着东北方向前进。

开始队伍行进的还比较整齐,可没多久就不成队形了,再后来走在后面的女生出现了掉队的,梁云英正赶上身体有病,她咬牙坚持走了大约三公里路就再也走不动了,我对班长说:“班长,我去拉着梁云英一起走吧。”班长说:“好吧,你们尽量快些走,不要落下太远,那样会有危险的。”我答应:“是,我一定拉着她快点走。”可是不多一会儿,我们就看不见队伍了。我们迷失了方向,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在雪原上盲目的走着,我们知道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被冻死,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方向。

走着走着,我们感觉到白毛风好像变小了,慢慢地停止了,我们抬头看一看,一轮圆月正悄悄地从乌云里钻出来,乌云正在向四周退去。啊,天晴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了。梁云英说:我的背包里还有一点红糖呢,拿出来吃了吧。我也说:“我背包里是牛肉干,放在背包里忘记吃了。没想到现在可以充饥了。就在我们享受美食的时候,一只草原狼慢慢地接近了我们。发现的时候,狼已经靠得很近了。我们给了狼一些牛肉干,狼叼着跑了。

我很担心,说:“梁云英,我们赶快走吧,一会儿狼还要回来的。”我抬头望着天空的北斗星正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于是我们就向着北斗星的方向前进。

走着走着,我发现脚下的积雪变薄了,还有些地方出现了开垦过的黑土地,我说:“太奇怪了,这是哪里呀,怎么还有黑色的土地,难道我们走到我们连队的麦子地了,”

这时候,只听得“哎呀”一声,梁云英掉到坑里了。坑不太深,是牧民们给狼挖的陷阱。我解开背包带,把背包带一头扔到坑里让梁云英抓住,另一头拽在自己手里,用尽了力气拉,还是拉不上来。

我歇了一会儿,把背包带的一头捆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给梁云英抓在手里向上攀爬,拉着,拉着,没有费太大的劲儿,就把梁云英拉上来了,回头一看,是那头狼回来了,它正帮助我拽背包带呢。离得这么近,我和梁云英都看清楚了,它是连队里曾经养育过的那只狼。这只狼小时候受了伤,被男排的战士们当做小狗捡了回来,给它治疗好伤,还经常喂它,跟它一起玩,后来它慢慢长大了,才发现它会像狼一样的嚎叫,大家才把它放生了。这只狼有个奇特的习惯,见了陌生人就咬,但是它从来不咬穿军装的兵团战士。可见它知道兵团战士是它的救命恩人。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雪夜,它竟然帮助我救出了梁云英。它真是一个有良心的狼呀!

我拉着梁云英的手,开始往连队的方向走,决定不去找大部队了,回连队去。反正回连队也不算什么错误。有了目标,我们开始全力以赴的向着连队前进。渐渐地看到了炊事班的灯光。在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当看见炊事班的灯光时,心情十分激动。终于回到了连队,我们站在门外用手抓起地上的雪,往脸上、手上搓,直到搓的火辣辣的才回到屋里。由于紧急情况还没有解除,所以没有点灯。我们脱下厚重的棉衣服,只穿一层羊毛衫,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蹿进一个人影,把梁云英按在炕上,并在快速地脱她的裤子。梁云英大喊:“救命!张书勤,快来救我!”我拿起炕上的自动步枪,朝着梁云英身上的黑影就是一枪。只听见那黑影“哎哟”一声跑了出去。

我赶紧插上门,说:“他妈的,真倒霉,一晚上遇到两只狼。”梁云英说:“两只狼不一样,一只是草原狼,只要牛肉干和糖,还知恩图报;另一只是色狼,连个畜生都不如。”

我说:“连队的人都出发了,是谁留在家里呢?这个人不难猜。只有副连长、司务长、李正孝三个男人,其它炊事员都是女人;两个男炊事员跟着连队走了。司务长和李正孝都是正直的好人,他们不会做这么低贱的坏事,只有……”

梁云英很肯定地说:“凭我的直觉是副连长田老二。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狐臭味儿。我最恶心他的那种味道了。”

我说:“刺刀没打开,伤势不重。明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清晨,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空气干冷干冷的。连队的战士陆续赶回来了,原来让兵团战士们冒着严寒跑到团部的不是什么真正的敌情,而是团部组织的军事演习,队伍走到团部就解除了警报。连长命令大家回连队。战士们又累又冻走了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到家了,有些人急于回屋烤火,没有顾上用雪搓脸和手,直接回了屋里。顿时,这些人的脸上,手上都起了水泡。经过军医统计全连百分之三十五的人二级冻伤。

早饭的时候,全连在食堂门口集合,大家互相看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个个战士都成了木偶戏里的小铃铛,脸上,手上,耳朵上都是水泡。我看见田老二的头上包着纱布。田老二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我很久。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到了这一切,暗暗地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田老二的报复,这可是一只比狼更坏的家伙。

一排长张勇拍拍田老二的肩膀说:“老兄,你怎么也受伤了?你不是留守连队的吗?”副连长一本正经的说“昨天晚上有人偷咱们的羊羔,我发现了,和小偷打起来了。叫小偷把我的头打伤了”。张勇笑着说:“你不是到羊圈里配种碰得吧。”田老二骂道:“配你娘的腿。”张勇一个扫堂腿把田老二撂倒在雪地上。旁边的那些男知青们都趁机朝田老二踢上几脚。

华秀兰走后,我当了副班长,华秀兰的事情对我的震动很大,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这回事。华秀兰那么爱田老二,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于是一次班务会上,我对八班的女战友们说:“女人一定要自重,没有结婚证书不能随便委身于任何人,情人也会变心的,所谓的爱情是靠不住的,许多男人都没有长期在这里生活的打算,我们这里没有哪个男人的爱情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男人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才谈爱情的,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男人什么罪也不用遭,女人却要承担起一切后果。华秀兰就是个教训。八班的女战士要切记这个教训。”战友们听见这些话,感觉我的话好像妈妈的唠叨一样。于是几个小女生叫我“小妈妈。”我也不推辞,甘心情愿地当她们的“小妈妈”,或者说是:“保姆”吧。这只不过是玩笑。

气温慢慢地回升了,屋外的冰雪开始融化,我和战友们感觉到春天就要来了。连队对那天的军事演习做出了总结,对于我护送梁云英回连队的事情连长说,在草原上迷了路,能够机智勇敢地回到连队,起码不能批评。应该给予表扬。我很满足。有一天我在日记里写道: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希望春天的草原开满鲜花……

这正是:风雪夜遭遇两种狼,拉练时战友受冻伤

 

 

 

冰雪已经融化,春风吹遍了草原,把草吹得非常干燥。这是草原防火的重要时刻。连队经常对战士们进行防火教育,每个人都发了防火证。因为每年都发生几场火灾,所以当时政府对此非常重视,一旦发现是人为的火灾,那当事人一定要判刑。

有一天中午,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下来一个蒙古族少年,他牵着马对着连部的门口大喊:“刘连长,刘连长,你们的冬营盘着火了!快去救火啊!连长急忙跑出门来,往冒烟的地方望去,“他妈的,真是冬营盘着火了,快,快快吹紧急集合号,除了炊事班以外,所有人员跑步去冬营盘救火”。战士们扛着铁锹和大扫把以急行军的速度冲到了火场。

我刚刚到机务排不久,还在跟着师傅学习开车。听到集合号,得知是冬营盘着火了,我就和师傅一起开着东方红75拖拉机拉着五铧犁出发了,我们开足马力,以很快的速度到达冬营盘。这时红色的火苗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整个东营盘全部着火了。师傅对我说:“咱们该打出一圈防火道,这样,火势就比较容易控制住”

于是,师傅在前面开着拖拉机,我到后面把五铧犁放下来开始犁地,我们要把东营盘的四周草地都翻过来,干草被压在底下火就着不起来。

一会儿,全连的战友们都赶到了,他们立即冲向火场,有的挥舞着扫把;有的挥舞着铁锹打着火的干草。

当我们围着东营盘转了两圈以后,看见中间地带的火势已经变小了,红色的火苗没有了,只有一些烟雾还在冒着。

就在我们刚要松懈的一霎那,忽然起风了。火势又变得更猛烈了。战友们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有些人跌倒在火场上,还有一些战友出现了昏厥,被抬出了火场。顿时,局面有些难以控制。

猛然间,出现了一个旋风,把火苗推举上高空,火苗发出呼呼的叫声,连长也有些着急了,大喊一声:“同志们,压住火势!快!。”

这时候,我和师傅加足马力又开了一圈防火墙,师傅对我说:“我们的防火道要宽一些,火势蔓延的机会就小一些。

突然,我看见有人扶着梁云英从中央火场出来了,我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被火烧了手,被烟熏倒了。我赶紧拿出水壶给她喝水。我掰开她的嘴唇和牙齿,给她慢慢地往嘴里倒,还好一会儿,她苏醒过来了。

我把梁云英安置在离火场较远的草地上,回身拿起一把铁锹冲入火海。我想:防火道已经差不多了,拖拉机有师傅照应,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这时候,我发现一个问题:已经扑灭明火的地方,由于冬营盘盖着厚厚的干牛粪,一遇风吹就会死灰复燃。于是我开始用铁锹铲土压在牛粪上,很快火就被控制住了。天彻底黑下来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连队,没有顾得上洗洗脸,就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们很晚才起床,当我们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黑乎乎的脸和手已经把被子弄的一塌糊涂了。妈啊,该拆洗被子了。

 

六月整个草原被青草覆盖,我们的春播工作也结束了。我们机务排开始保养车辆,其他班开始给羊群剪羊毛了。那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羊儿懒懒地卧在草地上,或是悠闲地在草地上散步,我的好朋友梁云英、陈光华、齐兰芳都来给羊儿剪羊毛。不知他们从哪里学来了剪羊毛之歌,那歌词是:“春风吹来阳光照,牛犊子撒欢马驹叫,改良的羊群赶来了,今天就动手剪羊毛……”

当我听着她们美妙歌声的时候,我心里想:这首歌曲如果用蒙古语唱,一定更美妙。谁能想到这种一瞬间的想法竟然在不久就实现了,我不但学会了用蒙古语唱《剪羊毛之歌》了,还学会了用蒙古语和当地牧民交流。这都是后话,放下不提。

值得我们一说的是剪羊毛的季节也是小羊出生的季节,这时候母羊的奶水可旺了,陈光华首先想到了挤羊奶给蒙莲花吃。于是他们每天给母羊挤奶,然后把羊奶烧开,送给嫂子,由她给蒙莲花宝贝喂奶。 有了羊奶的哺育,蒙莲花长得特别健康可爱。

 

 

夏天,天气很热,战士们睡觉都不关门,连队给女兵宿舍配备了流动岗哨,站岗的战士们都比较注意女兵宿舍的安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轮到梁云英和陈光华站岗,深夜两点多,他们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进了9班的宿舍,大喊一声:“口令?什么人?快回答口令!”

对方转身就向外跑,根本不回答口令。陈光华枪法特别准,瞄准了黑影就是一枪。对方受伤了,但是没有伤到要害。立即返回身来来夺枪。梁云英为了保护战友的安全,没有多加考虑,对着黑影的后背就是一刺刀。枪声和呐喊声惊动了女兵们,大家都跑出了宿舍,仔细一看,原来是田老二。

当大家把田老二拖进医务室的时候,田老二因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医生说:“必须马上输血才能救活田庄伟,否则他就有生命危险。”当时为了战备的需要,我们全部都化验过血型,而且每个人都把血型写在了帽子里面。医生看了看田庄伟的帽子,说:“他是A型血。”

当时我正在连队担任巡逻任务,听见喊声跑了过来,一看是田老二受伤了,就知道他没有干好事。心中很是气愤。可是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愿意为田老二输血。我是A型血,我必须立即决定要不要为田老二输血。

医生又说:“张书勤你不是A型血吗?你要不要给他输血?他虽然是个色狼,但是没有犯死罪,我们应该尽人道主义义务,挽救他的性命。就是小猫小狗能救命也得救,何况是个人呢。”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充满了矛盾,最后还是决定给他输血。接着其他几名A型血的女兵也给田老二输了血。

田老二的生命被挽救回来了,是我们女兵给了他第二次生命。通过这次给田老二输血,让我们认识到拯救生命有时候是需要抛弃个人的恩怨的。

经过这次事件,田老二像变一个人似的,他每天沉默不语,经常去炊事班帮厨,早晨起来打扫院子的垃圾,并且挖坑把垃圾埋起来。有时候还打扫厕所……女兵们都说,是我们善良的鲜血改变了田庄伟的性格。又一次田庄伟去团部拉白菜遇到团部商店销售奶粉,竟然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买成了奶粉,他说:“蒙莲花是我们大家的女儿,我也要为蒙莲花做点好事,我去团部赶上了买奶粉,于是就买了给蒙莲花吃。这也是我这个爸爸的一点心意啊!”战士们都说,田庄伟不但心地善良了,而且会说好听话了。

不久的一天,田庄伟到锡林浩特拉海带,那时候海带是我们的主要下饭菜。回来的路上,田庄伟看见一只饿狼在撕咬一个用牛车拉水的女牧民,立即和随车的狼狗一起,赶走了财狼,救下了女人,并把女牧民带回连里治伤。从此,全连战士都对田庄伟重新认识了。女兵们开玩笑地说:“他从一匹色狼变成一只牧羊犬了。”

 

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全连开大会,连长宣布了团长党委的嘉奖决定,奖励了一批在冬营盘救火中表现勇敢的战友们,有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很多战友得到通令嘉奖。对我和师傅开着拖拉机拉着五铧犁救火的行为给予很高的评价,并荣获了三等功。

在大会上连长最后说:“目前,一些老知青已经结婚生子了,还有一些转业老兵的家属也来到连队好几年了,连里已经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读书。邻居牧医校牧场也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两个单位准备联合办一所小学,牧场出一名教师,我们连也出一名教师,牧场方面已经从锡林浩特调来一名教师。连里经过研究决定,调机务排一班副班长张书勤担小学教师。明天一早就去小学校报到。由于牧医校牧场有些孩子不会说汉语,我们的小学教师必须学会用蒙古语讲课。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听到这个决定,我心中十分高兴。自己喜欢读书学习,当教师会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但是我也有一些担忧,我不打算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为了能够顺利调回城里,我暗下决心绝对不在草原上谈恋爱,难道我要为了孩子们而放弃自己回城的打算吗?我到内蒙古兵团已经快两年了,当时对父亲立下的豪言壮语都没有实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见父母呢?

抬头远望草原苍茫,低头沉思我心迷茫……

 

 

【作者简介】

张凤英,笔名太行飞剑。女,毕业于厦门大学。一个执着的文学追梦人,自由撰稿人,2012年开始写作,五年来发表散文和短篇小说近百篇。曾经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当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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